家庭作为一种基本的社会组织形式,其意义与演变始终受到思想家们的关注。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系统考察了家庭的演进史,揭示了其与社会生产、私有制及阶级形成的深层联系。他以唯物史观为方法,驳斥了家庭作为永恒自然秩序的观念,指出其受制于经济关系变革。在当代婚姻制度松动、家庭形态多样化的背景下,重审恩格斯对家庭的批判性分析,不仅有助于理解家庭的社会本质,也为探讨性别平等、家庭政策等问题提供理论参照。
西方思想史中的家庭。家庭观念演变贯穿了西方思想史的发展进程。古希腊哲学家开创性地探讨了家庭与城邦的关系,这一思考在后续的历史发展中不断深化。古希腊时期,“希腊三贤”奠定了家庭研究的哲学基础。苏格拉底通过功利主义视角重构家庭伦理,以智慧原则指导家庭关系。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出激进的共同体构想,主张废除护卫者的私有家庭。亚里士多德则构建了“家—城”关系的辩证框架,既承认家庭的价值,又强调城邦的优先性。这些思考开启了西方家庭研究的先河。至空想社会主义时期,以莫尔、闵采尔、康帕内拉为代表的感性空想主义者认为,家庭本质上是一种建立在手工业和小农经济基础之上的生产与消费单位。以摩莱里、马布利为代表的理性批判空想社会主义者则初步勾勒了未来社会大家庭的轮廓,其家庭构想体现出了一定的现实性关切。而以圣西门、傅立叶、欧文为代表的理想实验空想社会主义者则对家庭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研究,并付诸对未来家庭形态的大胆实验与实践。然而,这些空想主义者的思想理论普遍带有浓厚的人文主义与平均主义色彩,最终都未能切实解决家庭与个体、社会以及家庭未来发展方向等根本性问题。
在近代哲学的论述中,“家”作为一种独立的价值单位呈现出解构性式微。经验论代表人物约翰·洛克在驳斥罗伯特·菲尔默将国家政治逻辑等同于家庭逻辑的观点时,提出了自己的家庭思想,即家庭是契约关系的一种形式,并认为其与政治领域存在异质性关系。黑格尔则强调,“作为精神的直接实体性的家庭”以“爱”为规定性,并指出这种伦理学存在需借助理性和法则加以规约;同时,他将家庭财产界定为家庭的外在定在,认为其与家庭内部核心的婚姻制度存在本质性关联。然而,黑格尔的理论既将家庭视为精神实体,又强调其物质性基础,导致“家庭”概念深陷唯心和唯物的二元对立困境。摩尔根依据亲属制度的变迁首次勾勒出家庭史的演进图景,主张“根据亲属制度恢复原始家庭形式”。但作为自发的唯物主义者,摩尔根的家庭思想中仍存在唯心主义的残余痕迹。以上思想历程表明,家庭形态的现代转型具有深刻的历史必然性。当代家庭研究仍需在这些思想资源的基础上继续深化。
唯物史观对“家庭”的科学把握。恩格斯运用唯物史观这一科学方法论,实现了对以往家庭理论的革命性超越。恩格斯首先从根本上颠覆了关于家庭本质的传统认知,恩格斯明确将家庭界定为一个动态发展的历史范畴,鲜明地指出家庭并非一个亘古不变的自然现象或抽象的精神实体。这一界定亦超越了空想社会主义者对于未来家庭形态虽有关注却缺乏历史根基的理想化构想,强调必须将家庭置于具体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加以考察。在方法论层面,恩格斯创造性地将家庭形态的演变置于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社会经济关系,特别是生产关系这一坚实的物质基础之上。基于对人类历史上家庭形成的分析,恩格斯揭示出家庭形式从蒙昧时代的群婚制、野蛮时代的对偶婚制到文明时代的专偶婚制的演进,其根本驱动力并非抽象的道德演进或精神理念,而是深层次的社会经济条件,特别是私有财产的出现和发展。这一核心洞见为理解家庭的历史变迁提供了科学的钥匙,彻底超越了以往理论中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恩格斯最具开创性的贡献在于他系统性地揭示了家庭、私有制与国家三者之间内在的、历史的辩证联系。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深刻指出“家庭是一个能动的要素,它从来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随着社会从较低阶段向较高阶段的发展,由低级形式进到高级形式”。
具体来看,恩格斯运用唯物史观分析了家庭形态的四个历史阶段:血缘家庭、群婚家庭、对偶制家庭、专偶制家庭。每一种家庭形式的发展变化都是当时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的反映,特别是与物质生产方式的发展息息相关。恩格斯将家庭确认为社会存续与发展的基本细胞单位。他雄辩地论证了家庭形态的演变、私有制的产生与发展以及国家的起源并非孤立的,而是相互交织、同步演进的统一历史进程的核心环节。同时,恩格斯也突破了摩尔根作为“自发唯物主义者”的局限性,消除了其思想中的唯心主义残余,使家庭史研究真正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恩格斯将家庭问题从相对孤立的伦理、政治或亲属制度研究中解放出来,置于人类社会整体发展史的核心位置,实现了对前人零散、片面或错误认识的全面超越。
人类解放视域中的家庭。从恩格斯的理论视角出发,家庭作为社会的基本单元,在人类解放的历史进程中扮演了多重且复杂的角色。恩格斯指出,随着私有制的产生,家庭关系从原始的平等自由状态逐渐转变为基于经济依赖和阶级差异的不平等结构。恩格斯对家庭的起源、历史发展及其社会功能进行了科学的分析和阐述,深刻揭示了家庭作为自然关系与社会关系辩证统一的本质特征。恩格斯提出的“两种生产”理论,阐释了家庭在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类自身再生产中的基础性作用。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持续发展以及个体家庭形态的不断演变,家庭的经济再生产、情感联结、资源整合和危机缓冲等功能逐渐成为现代家庭的核心功能,其在文明建设中的重要性日益显著。
在探讨人类解放的理论框架下,家庭结构的转型被视为社会整体解放的关键环节。此过程要求颠覆家庭内部的不平等结构,重建家庭成员之间的平等、尊重与自由。此外,家庭应成为个体自由发展与全面发展的坚实后盾,而非限制与压抑的根源。因此,人类解放的目标之一,即构建一个以自由、平等和相互尊重为基础的新型家庭关系。在人类解放的历程中,家庭的本质与功能将经历根本性的重塑。恩格斯的理论分析指出,真正的家庭解放必须与消除私有制、实现性别平等以及社会生产关系的变革同步推进。只有超越经济依赖的家庭模式,人类才能最终达成个体自由与社会团结的和谐统一。
(作者系西北工业大学陕西省重点舆情信息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