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之于生活、生产的重要性与融合度与日俱增，商业性质的互联网平台已不再被单纯视为中立的“柜台出租者”，而是应当被课以越来越多的法律责任。在这一过程中，尽管平台责任研究方兴未艾，但鲜有论者从权利视角出发探讨平台责任问题，本文尝试基于“权利化”路径来完善平台责任体系。

　　为何需要“权利化”路径

　　第一，权利化路径有利于夯实平台责任的理论基础。平台责任机制涉及个人信息保护、数据流通利用、算法决策等数字时代的核心议题，但现有理论往往忽视了与平台责任休戚相关的权利保障问题。权利化路径强调基于权利的价值理念与规范逻辑来审视平台责任，这一路径既构成了研析平台责任的新视角，也昭示出设置平台责任的主要目的所在，有助于增强平台归责的正当性与合理性。

　　第二，权利化路径有利于推动平台责任的体系化建构。数字技术的复杂性以及平台发展的迅猛性，导致平台责任理论尚未形成体系。与之相应，抽象意义上的权利具有整合性功能，本身可视为一种集合性质的“价值综合体”，也就能够借助“权利—义务—责任”的转化机制，通过对责任主体、责任内容、责任机制等要素的构造，将分散的平台责任纳入到同一架构之中，进而形成主体多元、动态开放、结构严整、规范清晰的平台责任体系。

　　第三，权利化路径有利于实现数字时代权利理论的细化、深化、反思和再构。在数字技术牵引社会变革的情境下，多种新型的数字权利得到了证立。但是，这些具体的数字权利是否理据充分、是否必不可少、是否相互重叠乃至矛盾，还存在着诸多争论。在立足权利视角论析平台责任范围、内容的过程中，亦可反向审视数字权利理论，进而有助于消解数字权利争议、减少数字权利误解、厘定具体数字权利界限。

　　“权利化”路径的基本架构

　　“权利”既可以指代具体的自由或请求，也可视为一种抽象的价值，所以平台责任构造的“权利化”架构包括以下前后相继的三方面内容。

　　第一，根据权利对应的义务范围，将平台主体加以类型化。其间需要重点关注两个方面：一是需要对平台责任进行“领域精细化”处理，将各类平台责任析分至信息、数据、算法等数字权利的“二级领域”，以便更清晰地对平台进行归类；二是应当对平台本身予以差异化区分，即按照主营业务、用户规模、重要程度等标准，将平台进行层次化界分，进而参照与诸项数字权利相对应的义务范围，最终确定平台类型。

　　第二，根据权利的多维内容，将平台责任予以具体化。设置平台责任应当以保障权利为最终目的，而数字时代的具体权利诉求最终可以衍生出诸种平台责任，所以平台责任的内容构造有赖于数字权利的具体化。例如，可以将数字权利初步界分为生存权、自由权、平等权、救济权四类二阶权利，四者则可以再层层析分出更细致的具体权利。据此，也就可以建立与数字权利内容相对应的平台责任“图谱”，进而针对不同领域和不同类型的数字平台，体系性、场景化地分配责任内容。

　　第三，根据权利的规范特征，将平台责任进行法定化。在理论上确定不同平台具体责任的前提下，不妨借助数字领域“权利—义务—责任”之间的互动关系，将平台责任融入现有法律责任体系之中，增强平台责任履行的强制力，为平台监管与治理提供法律依据，最终实现通过“平台责任履行”的数字权利保障。

　　“权利化”路径的具体展开

　　首先，保障数字生存权的义务，即维系公民“数字生存”的责任。“数字化生存”并不是一项免于干涉的权利，而是必须诉诸义务主体的积极作为，即平台有责任保障网络基础设施的可用性，至少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数字网络接入的责任。互联网接入是公民享有数字设施和服务的工具性权利，所以平台有责任降低网络基础设施的接入成本，并恪守网络接入的中立性原则。二是允许数据断开的责任。数字生存权同样强调拒绝“数据接入”和“算法结论”的权利，以此体现数字时代的人性尊严。基于这一权利诉求，平台有责任依申请及时、彻底而无条件地删除某些数据，并限制数据运算结论的应用范围。

　　其次，保障数字平等权的义务，即避免社会成员被“数字歧视”的责任。数字平等权具有双重面向，既包括免于算法歧视的消极权利，也包括数据公平利用的积极权利。故而平台的平等保障责任指涉两端：一方面，免于算法歧视的责任。免于不合理的差别对待，乃是平台监管的应有之义。其间，平台不仅承担着自我纠偏的责任，需要定期检测、校对算法模型，也应当承担算法公开与解释责任，将算法置于公共监督之下。另一方面，推动数据开放的责任。平台在保障隐私和安全的前提下，应积极履行数据开放责任。而鉴于数据利用的技术门槛较高，平台还宜对用户履行扶助责任和普惠责任，推动公民数字素养的提升，避免只有少数人获益的数据开放。

　　再次，保障数字自由权的义务，即避免社会成员被“数字奴役”的责任。一方面，平台不得利用数字技术优势限制个体自由，这种消极责任集中体现为对个人信息和隐私权的尊重，并为相关权利的保障提供便利。另一方面，平台负有维系网络空间自由秩序的责任。海量数据蕴藏着重大的商业价值，也隐含着巨大的安全隐患，所以平台有责任加强网络安全建设，以保障用户数据安全。而面对层出不穷的网络谣言和网络暴力事件，平台亦应承担一定的治理责任，及时检测、预警和制止网络暴力。

　　最后，平台还承担着一种数字救济的责任。救济责任要求平台不断建立健全听证、申诉等非官方救济机制，公平公正地解决与用户相关的争议。此外，平台在一定条件下也应当履行证据协助的责任，即社会成员在司法救济过程中，有权利要求平台提供特定的数据作为证据使用。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基于数字人权的平台义务体系化研究”（24BFX005）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