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遗产保护与区域发展的交汇点上,一座座考古遗址公园正成为连接历史与未来的时空桥梁。近年来,随着国家文化公园体系建设深入推进,各地考古遗址公园创新实践频出——通过科技赋能保护、文旅融合发展的双轮驱动,这些沉睡千年的文明现场正在焕发全新生命力。随着第五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名单正式公布,我国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扩展至65家。考古遗址公园在形成特色文旅消费链的同时,更带动了周边产业升级。
考古遗址公园这种“以保护为前提、以展示为核心、以融合为路径”的发展模式,既避免了遗址公园沦为单纯的旅游开发区,又突破了传统博物馆式的静态展示局限,为全球大遗址保护提供了独具特色的中国方案。随着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成果持续转化,这些承载着文明基因的考古遗址公园,正在成为增强文化自信的重要载体,让收藏在大地的遗产真正“活”在当下、传至未来。围绕考古遗址公园的保护与发展问题,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教授张颖岚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探索构建文化遗产保护利用的中国模式
中国社会科学网:我国的国家遗址公园建设开始于何时?在您看来,国家遗址公园的建设体现了文化遗产保护的哪些先进理念?在实际运行中,国家遗址公园被赋予了哪些功能?从国际文化遗产保护的比较来看,我国的国家遗址公园模式有着哪些特色和优势?
张颖岚:我国的大遗址保护具有“实践探索先于理论制度建设”的突出特点,国家遗址公园建设的开始时间,存在“建设实践”和“官方定名”两个时间节点。
我国以公园的形式保护大遗址可追溯到始建于1955年的洛阳王城公园和1958年的西安兴庆宫公园。我国的国家遗址公园建设则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1985年6月圆明园遗址公园正式开放,成为我国最早由政府力量主导、以文物保护为核心统筹规划建成的“遗址公园”。此后,1987年河南建成殷墟遗址公园,1988年北京建成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等。
“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概念的正式提出是在2009年6月12日,大遗址保护良渚论坛形成了《关于建设考古遗址公园的良渚共识》。同年12月,国家文物局正式印发《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管理办法(试行)》(以下简称《办法(试行)》),首次提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定义。2010年国家文物局评定首批12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和23处立项单位,标志着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工作全面展开。
国家遗址公园建设体现了几个重要理念:一是“整体性保护”,突破了之前的“碎片化保护”理念,将遗址本体、历史环境、生态景观进行统一规划的系统性保护,这与《威尼斯宪章》《西安宣言》等国际文化遗产保护理念相契合,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工作实践;二是“原址保护、最小干预”的考古遗址保护原则;三是“让文物活起来”的文化遗产活化利用理念;四是“文化惠民”的公共文化服务导向;五是“可持续发展”,国家遗址公园为公众提供了亲近文化遗产的空间,让公众能够参与到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中,增强公众对文化遗产的认知和保护意识。
在实际运行中,国家遗址公园被赋予了多重功能,比如说:考古研究基地、文物保护示范区、文化展示窗口、公众教育平台、生态保护修复、休闲旅游目的地、城市空间更新等。
从国际比较来看,我国国家遗址公园模式有几个显著特色:一是政府主导与多元参与的管理体制;二是政府主导与社会资本反哺的资金保障;三是考古科研与公众教育并重的发展路径;四是大遗址保护与城乡发展协同共进的空间策略;五是原状陈列与现代科技融合的展示手段。
触摸感知中华文明源流的核心场域
中国社会科学网:从近年来国家遗址公园面向公众的运营情况来看,相较于其他类型的文化体验场所,展现出了哪些优势?据您调查研究,我国目前已评定的65家国家遗址公园在保护、展示与开发利用方面,取得了哪些成效?请您举一些给您留下深刻印象的案例(比如良渚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并介绍其特色。
张颖岚:相较于其他文化体验场所,国家遗址公园核心优势在于沉浸式文化体验与多维功能融合:一是真实性,基于考古遗址原址的现场还原与场景营造,更具历史感染力;二是整体性,公园通常涵盖遗址本体及周边环境整体,将自然景观与人文遗存融合;三是系统性,“保护—研究—教育”多元耦合,基于考古研究的体验活动增强公众参与感;四是协同性,不仅实现遗址保护,同时推动经济社会协同发展,激活区域发展。
65家考古遗址公园,分布于全国21个省(区、市),遗址保护体系全面强化,考古遗址公园纳入了新修定的《文物保护法》,制度保障与资金支持得到有效加强;2024年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接待游客8871.58万人,门票收入18.33亿元,文创产品销售收入5543.45万元,研学游收入2033.64万元,社会效益与文化影响力显著提升;大量考古遗址公园作为“中华文明标识的核心节点”,在系统展示我国文明起源、形成与发展脉络上贡献突出,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
良渚作为实证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圣地,地处经济发达的杭州市余杭区,曾经长期处于“保护与发展”相博弈的状态,但地方政府在实践中探索出跨界治理的体制机制。通过建立杭州良渚遗址管理区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良渚管委会”),有效化解了跨边界(地理)治理、跨部门治理和跨公司合作伙伴治理的“囚徒困境”。同时,良渚管委会探索出了“跳出遗址求发展”的思路,采用“以奖代补”和“建新城保古城”的保护补偿机制,即每年从良渚新城的土地出让金中提取一定比例的资金,用于支付良渚大遗址区的文物补偿、保护展示及环境整治工作,形成了“保护带动发展、发展反哺保护”的新型文保补偿机制,既解决了文保经费的来源问题,也有效缓解了良渚大遗址区的文物保护与经济发展间的冲突,实现了文化遗产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双向互动。
多学科协同探索保护与发展路径
中国社会科学网:国家遗址公园的建设与良性发展,需要哪些学科、哪些群体的参与协作?请结合您的专业研究领域,举例谈一谈在国家遗址公园建设中的参与以及专业贡献?未来推动国家遗址公园建设高质量发展,还有哪些亟待完善的地方,对此您有哪些建议?
张颖岚:国家遗址公园建设需要考古学、经济学、管理学、城乡规划学、教育学、旅游学等多学科协作,以及政府部门、专业机构、当地社区、企业组织、高校与科研院所和国际组织、文化机构等多群体参与。
我所关注的文化遗产保护传承研究,目前主要涉及对公园对整体规划设计与阐释展示规划,在遗址价值评估、保护规划编制、展示体系构建等方面都有一定程度的参与。
国家遗址公园建设高质量发展的最突出问题,还是在于资金机制的单一化和社区参与的表面化。在这方面,可以参考生态保护补偿机制和“良渚经验”,建立文化遗产保护补偿机制和收益反哺机制,将遗址公园周边土地增值收益按比例注入保护基金,或者反馈给周边村落及居民,以更好实现遗产保护传承与经济社会发展良性互动。
中国社会科学网记者 张杰/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