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出席西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庆祝大会并赠送题词贺匾：“共建中华民族共同体 书写美丽西藏新篇章。”为深度报道新时代党的治藏方略取得的最新成就，见证中国式现代化在世界屋脊取得的发展奇迹，《中国社会科学报》“学术边疆行”报道小组秉持以人文视野观察世界、以学术视角报道中国的初心，第一站选择时隔14年之后重访墨脱。

　　墨脱，位于西藏自治区东南部，在藏传佛教经典中被称为“博隅白玛岗”，即“隐秘的莲花”，是中国版图上重要的西南门户之一。历史上，从西藏腹地前往墨脱有多条通道，但都要靠脚力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才能抵达，长期被称为“高原孤岛”。

　　2011年2月，新年刚过，《中国社会科学报》“西部纵深行”的两名记者徒步穿越4000米的嘎隆拉雪山，经两天一夜抵达墨脱县城，记录了墨脱通车前的景象。14年后，《中国社会科学报》“学术边疆行”报道小组一行六人，沿扎墨公路，经4个小时车程进入墨脱县城，见证了墨脱通车后的变迁。

　　十四年间，同一条入墨之路，本报记者接力探访，记录下墨脱从闭塞到开放、从沉寂到勃兴、从贫瘠到富足的沧桑巨变。

　　一条路改变一座城

　　墨脱是全国最后一个通公路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执行“双日进、单日出”通行规则的县城。10月12日，本报记者一早从波密县出发，中午时分就进入了墨脱最热闹的商业街。

　　墨脱主要生活着门巴族和珞巴族，街道两侧的三四层小楼饰有木雕窗棂、彩色檐饰与经幡纹样，尽显门珞民族建筑风格。县城内，餐饮店、连锁超市、精品酒店鳞次栉比，熟悉的品牌比比皆是。正是午饭时分，旅游大巴和自驾游的私家车沿街停靠，车牌有京、川、粤、浙……来自四面八方。

　　走进街边的一家陕西面馆。说起之前的墨脱，店主感慨道，要不是通了车，生意好做，她也不会跟着儿子媳妇到墨脱来。她指着外面的街道和离店面不远的莲花圣地公园说，这些都是新建的。的确，2011年，在记者的镜头里，莲花圣地公园一带还是一片沼泽湿地，周围仅有几家小饭馆和杂货铺。

　　2013年，墨脱通车。2016年，在广东省第七批援墨工作组的援助下，集园林山水与休闲购物街于一体的莲花圣地公园正式向公众开放。近五年来，以公园为中心，形成了休闲购物的商业区，吸引了众多品牌酒店入驻。2024年，墨脱接待游客60.55万人次；2025年国庆期间，创下单日游客超过8600人次的纪录。这对于常住人口只有1.5万人的墨脱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数字。

　　除了游客，墨脱通车，受益最大的还是本地人。谈起过往，墨脱人总会提到一辆车——1993年，墨脱建成了一条土质公路，驶入县城的首辆汽车，因道路遭遇严重塌方，最终未能驶出这片土地。直到20年后，随着嘎隆拉隧道的建成，墨脱才真正拥有了与外界连通的道路，而墨脱人真正享受到公路的便利还是近五年的事。2019年12月，墨脱县客运站正式运营。

　　在墨脱县客运站，记者看到，占地400多平方米的候车大厅内，座椅、饮水机、便民服务台等设施一应俱全。当天，站内16辆客运班车已尽数发车。客运站墙上有四句话：累了来歇脚，渴了来喝水，没电来充电，饭凉了来加热。客运站工作人员说：“我们这里不仅是乘客的家，也是所有墨脱人的家。就像墨脱通车前的K80。”K80是扎墨公路从波密县扎木镇出发至80公里的地方。墨脱通车之前，所有物资运到K80后，都要靠人背马驮运往县城。背夫和赶路的行人也会在此歇脚。

　　墨脱县交通运输局局长索朗旺秋告诉记者，客运站开通的第一条线路仅连接县城与德兴乡、背崩乡；2020年4月才开通了墨脱到林芝的县际班车。随着客流量的增加，客运站不断扩大运营范围、增加车辆。2026年，客运站计划再添两辆车，驾驶员队伍也将进行扩充。

　　谈起客流量，西藏墨脱国投开发（集团）有限公司的张玲芳提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几年，农民的日子越过越好，很多农户都有了私家车，来县城坐车的反而少了。张玲芳说，为了适应这种变化，墨脱县正在探索“客邮融合”的新模式，让客运班车在载客的同时顺带运输邮政包裹。此外，墨脱还将开通县城到乡村的景点专线，让游客从县城坐上车就能去乡村感受热带雨林风光。

　　索朗旺秋说，随着派墨公路、G219察墨公路的建设完成，未来的墨脱将大大拓展自身的交通辐射范围。

2011年，本报记者在山路上遇见马帮。

2025年，本报记者拍摄下货车进墨脱的瞬间。

　　老物件儿拉动新经济

　　道路通，百业兴。交通突变让墨脱特色好物找到了新出路。最先火起来的是墨脱石锅。在墨脱门珞非物质文化遗产博物馆，记者看到了石锅的制作过程。它用雅鲁藏布江沿岸崖壁上独有的灰白皂石打磨而成。这种皂石因质地柔软，也被当地人称为“软石”。石锅一般呈圆柱形，有大有小，既可以煮饭做菜，又可以贮藏食物。

　　在西让村党支部书记桑杰顿珠的家里有一口颇有些年头的大石锅。他告诉记者，那是他爱人从娘家带过来的，煮饭特别香，现在还在用。按照当地人的习俗，石锅是必备的陪嫁品。他指向自家的一口新石锅说，这是从帮辛乡买来的。帮辛乡是当地有名的“石锅之乡”。

　　石锅含多种微量元素，用它做饭菜，能留住食材本身的鲜味。藏香鸡是当地散养的鸡，肉质紧实又鲜嫩，把这两样好东西搭配起来，就做成了墨脱独有的特色美食——石锅鸡。在德兴村的果果塘农家乐，主人次旺江措指着菜单上的“门珞石锅鸡”“白辣椒炒猪皮”说，这些门巴族特色菜都是游客的热门之选。“尤其是石锅鸡，这是必点菜，也是备受好评的一道菜。”

　　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经济战略研究所副研究员杨杰告诉记者，以石锅鸡为纽带，墨脱已形成从制造到养殖的完整产业链。正是凭借这条产业链，墨脱融入全国统一的生产消费网络，走上了致富路。

　　除了让老物件找到新出路，墨脱还让传统的农耕经济模式升级成了“农业+旅游”的生态农旅经济。德兴村就是其中之一。2011年，记者来到德兴村的时候，村民刚刚用上太阳能，正在大力种植香蕉。2025年，当记者一行跟着德兴乡党委书记李振走进村子，看到的则是一幅瓜果飘香的田园美景。一排排传统门巴族二层房屋在村庄主干道两旁依次排开，家家有院落、户户种果树，而且果树品类多样，有橘子、枇杷、香蕉、百香果……一位来自河南的游客禁不住指着一家农户的院子惊叹：“真没想到，在西藏能种出这么多稀罕物！”

　　作为2019年的“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德兴村已经实现清洁饮用水全覆盖，网络与电力保障长期稳定。“文旅+农业+特色养殖”三位一体的多元产业融合发展体系更是为德兴村的发展插上了翅膀。据李振介绍，该村立足区域资源禀赋，锚定农旅融合方向，不仅厚植民族文化底蕴，还依托高原独特的气候与生态，培育高山茶叶、有机水果等特色种植基地，发展“稻渔混养”等特色养殖产业。李振自豪地说，我们德兴村的茶叶、大米、稻花鱼都是供不应求的网红产品。

　　在墨脱，像德兴村这样的村落有43个。2024年，墨脱县地区生产总值达10.11亿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24935元，超过全国平均水平。在产业发展为乡村带来实实在在经济效益的同时，墨脱为防止返贫还推出了20项帮扶措施。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原农村发展研究所所长魏后凯表示，防止规模性返贫致贫关键在于筑牢产业支撑、激发内生发展活力。只要产业能稳定发展、持续“造血”，返贫致贫风险自然就能有效化解。

2011年，完全小学只有两栋旧教学楼。

完全小学的新教学楼。

　　“啥都不缺”与一个都不少

　　“我喜欢这里。校园旁就是雅鲁藏布江，你们看，景色多美。”来自佛山大学数学学院的支教大学生谭安雅望着背崩乡小学新建的校园和远处的风景说。“墨脱啥都有。能和这片土地拥有这段共同的经历，真的特别幸运。来支教是我大学作过最正确的决定。”谭安雅说出了很多支教大学生的心声。

　　富起来的墨脱最需要的是人才。除了吸引人才、留住人才，墨脱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教育培养人才上。目前，墨脱有1所初中、9所小学和30家幼儿园。据墨脱县教育局副局长吴承志介绍，有政策兜底，大部分孩子的课本、校服、一日三餐还有营养加餐都是免费的。墨脱没有一个孩子辍学，入学率达到100%。

　　这份教育保障的十足底气，源于政策与资金的坚实支撑。“十四五”期间出台的《西藏自治区“十四五”教育发展规划》等政策文件，明确加大教育投入、完善助学体系等重点任务，为高原教育保驾护航。在此基础上，西藏自治区多次上调教育“三包”经费标准，目前年生均经费已达5700元。

　　2011年，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设立了“中国社会科学报墨脱奖学金”，资助了80名在读的墨脱县大中小学生，其中包括8名背崩乡小学的孩子。2025年，在背崩乡小学，记者一行看到的是校园里崭新的教学楼、宿舍楼，还有面朝大山的崭新足球场。“有政府的支持，大部分孩子已经不用靠社会资助上学了！”背崩乡小学书记李应说。

　　走进教室，记者看到，整齐的桌椅，空调、多媒体教学机一应俱全。“我们能跟大城市的孩子在线上同上一堂课。”背崩乡小学副校长边巴多吉一边说着，一边指尖轻触屏幕，演示课件操作。

　　当记者问学校有没有什么困难时，李应认真思考了一下说：“现在学校的硬件条件、老师的待遇以及为孩子们提供的各种服务都很到位，连课外读物，每年都有来自各种渠道的支持。”

　　在完全小学，记者一行还看到了一批特殊的礼物，广东企业捐赠的400多套可午休躺式桌椅。“这些桌椅能彻底解决学生中午在教室趴着午休的问题。眼下工人们正忙着有序安装，很快就能投入使用。”完全小学校长阿旺朗杰说。

　　墨脱学校条件的改善，是党和国家政策、西藏地方投入与教育理念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是新时代边疆民族地区教学条件改善的缩影。清华大学教育学院副院长李锋亮表示，当前我国民众教育需求已从“普及入学”转向“优质教育”，墨脱县学校设施的升级，正是对这种需求变化的精准回应，而数字技术为偏远地区教育跨越式发展提供了更多可能。

完全小学的孩子们在课间玩耍。

　　墨脱变迁史是一部人的奋斗史

　　在墨脱县爱国强边教育基地，墨脱县委党校的陈凤老师正在为游客讲述墨脱故事。从通车前用双脚丈量大地的背夫到修路中因自然灾害献出生命的英雄，从第一位为墨脱捐助学校的上海印钞厂退休干部陈正到在墨脱教书育人16载的赵潜德，从第一位进驻墨脱的援藏干部到每一批援藏墨脱工作组的成绩，墨脱人都记得清清楚楚。陈凤说，墨脱的变迁是一部人的奋斗史，更是“乐于吃苦、善于忍耐、勇于战斗、敢于创业”的“老墨脱精神”的传承发扬。

　　“老墨脱精神”是墨脱各族人民团结一心、克服困难的戍边精神。除了门巴族和珞巴族民众克服50年不通公路的困难、守住家园，还有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支援。自2002年7月第三批援藏工作队进驻墨脱至今，共有11批援藏干部来到墨脱。这也是党中央“对口援藏”在墨脱的具体体现。其中，佛山作为单一对口援助单位，自2004年派出第一位援藏干部开始，已经对口支援墨脱21年。其中，2013年至2024年间，佛山共选派援墨干部4批208名。“十四五”期间，第十批佛山援墨工作组，以文旅为抓手，打造了果果塘景区、琼花剧场等文化项目。以墨脱修路为背景，展现门珞文化的舞台剧《墨脱情》实现了常态化演出，为游客提供了更多样的文化体验。

　　除了对口援助，墨脱的变化，还吸引着更多人来此创业。“一个人没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而我选择了这一条墨脱的小路”，这是《墨脱情》中的一句歌词。西让村驻村干部陈立新说，这句歌词唱出了很多已把墨脱当成第二故乡的人的心声。陈立新退伍后选择留在了墨脱。如今他已在这里生活了15年。

　　德兴乡的李振则是通过公务员考试来到墨脱的。谈起2008年初到墨脱的印象，李振用了四个字“物资匮乏”。据他回忆，第一次从波密到墨脱，花了2天时间。17年来，他见证了墨脱的与世隔绝，也见证了墨脱的快速发展。当国家对墨脱的各项优惠政策最终落实为老百姓鼓起来的钱包和便利的生活，他也有了与“第二故乡”共成长的成就感。

　　像他们这样把“他乡变故乡”的故事在墨脱并不少见。除了考公、退伍、援藏等，墨脱通车后，还有很多因为做生意留下来的人。据统计，2013年，墨脱常住人口是1.17万余，而2024年是1.53万余。十余年间，增加了相当于20个村庄的人口。

　　从林芝到墨脱，沿途有很多“看着北斗星走不迷路，跟着共产党走会幸福”的标语牌。墨脱通畅的道路、蓬勃的产业、升级的教育和不断改善的民生，让这句话变得厚重真切。以“路”连心、以“业”聚力、以“教”铸魂、以“民”为本的墨脱，不仅清晰展现出新时代党的治藏方略从制度逻辑到民众认同的深度转化，更成为新时代边疆治理现代化的生动范例。墨脱县城的“天上西藏主题邮局”里有这样的游客留言：“嘎隆拉隧道的风，吹走了对边疆的想象，只剩真实的震撼”“中国式现代化，一个地方都不能少”。是的，墨脱早已不是远在天边的“高原孤岛”，而是可以抵达、可以触摸的美丽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