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世界史通常将海洋视为陆地的附属物,是连接不同大陆板块的手段。本文提出的海洋世界史改变了这种叙事视角,试图从海洋视角重新审视亚洲、世界、自然、历史和文化。它将海洋视为一个自在的世界,并试图将陆地的特征和状况广泛地归因于海洋。这需要审视海洋的概念、起源、动态以及它与各种历史行为体的关系。此外,人类如何构建以海洋为中心的生命体系以及海洋与陆地之间的内部循环结构,都是需要进一步探索的重要课题。
全球史研究:长期历史与大历史。在历史研究领域,对海洋史研究方法论和概念进行重新审视的动力,可以归因于对全球视野的考量,以及全球化带来的区域关系的新动态。此外,从长期环境变化的角度,有必要探讨大规模自然灾害对当地社区的影响、人类历史与自然科学的关系、陆地与海洋的相互作用以及海洋与气候的关系。强调自然变化为从全球史视角开展海洋研究提供了契机。传统研究将海洋视为从人类社会视角出发发挥其功能的主体,而本文则尝试从海洋本身的视角来理解人类社会。
世界史与全球史的比较研究。传统的地域理解首先将“世界”置于顶层,其次是亚洲、欧洲等“巨型区域”,然后是疆域清晰的“国家”。国家之下依次为“地区”“城市”,最后是“地方”。这可以说是一种以世界为顶点的多层次地域理解。
与世界史的地域关系不同,全球史的地域空间将各个地域空间从层层递进的地域等级关系中解放出来,使各个地域空间能够与其他地域空间进行直接且多层面的联系。例如,曾经的“地区”如今可以按照地区的特色成为全球性地域合作网络的主体。即使曾经处于“地方”,现在也能直接与全球议题产生联系。全球化背景下,空间意识的全球化使得城市空间、城际网络乃至海洋空间等多样化的地域空间得以展现,改变了以往的地域关系,并创造了一种多层面的历史空间活力。在这种动态的、网络化的全球区域互联互通中,海洋和沿海海域网络是重要的组成部分,而海洋区域之间的全球联系可以说是全球史中不可或缺的区域空间和历史行动者。
亚洲的“海域”与“海域网络”。传统的历史研究常常将陆地描绘成支点,将海洋描绘成陆地的延伸。这种方法并不一定能充分表达“海域”的特征。这里所说的“海域”不同于印度洋、太平洋和大西洋等浩瀚的海洋。它指的是被大陆海岸、半岛和岛屿包围的海域,这些海域可以被称为“海洋区域”,如东海、南海、孟加拉湾、阿拉伯海、地中海和波罗的海等。未来的研究需要从海域的视角审视亚洲的流动和交流历史,并重点关注这些“海域”和“海域网络”。将“东亚”和“东南亚”等术语置于包含东海和南海的海域世界框架下,我们才能更深入地理解这个海域世界。它并非仅仅是一片浩瀚的海洋,而是多元互联、结构复杂、充满活力的。
构成海洋世界的三大要素。海洋世界由三大要素构成。第一要素是沿海地带,即海洋与大陆沿海地区的交汇处。清初,康熙帝颁布迁界令,将沿海地区确定为这个独特海域世界的组成部分。第二要素是海上联系。例如,历史上,宁波商人通过沿海贸易以及与长崎的跨海海上贸易进行铜贸易。第三个要素是贸易港口城市的存在,这些港口城市可以被称为“连海”城市,跨海区域在此交汇。这些连海港口的互联互通促成了众多跨海网络的形成。例如,广州和澳门以及19世纪中叶以后的香港,都将广州作为连接东海和南海的港口城市,使东海和南海成为一个更加多元广阔的海域世界。由沿海地带、跨海关系和连海功能构成的海域世界,作为一个不同于陆地的海域世界,具有多样性、多元性和包容性。
亚洲的海域网络。从“海域网络”的视角在空间上审视亚洲,这一海洋区域塑造的特征便清晰可见。欧亚大陆东岸的海域自北向南延伸,连接着各大陆、半岛和岛屿。亚洲海域自北向南以白令海为界,将欧亚大陆与北美洲分隔开来。沿欧亚大陆东岸,鄂霍次克海形成了堪察加半岛和西伯利亚。再往南,渤海、黄海、东海延续,形成了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和冲绳群岛的西南部。再往南,海洋分为两条路线,一条路线是苏禄海,从班达海流经阿拉弗拉海、珊瑚海和塔斯曼海,形成了澳大利亚大陆的东北部和东南部。另一条路线从爪哇海向西流经马六甲海峡,最终汇入孟加拉湾。亚洲海域互联互通,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海域网络。明清时期,以南海为中心的东亚和东南亚形成了以朝贡贸易关系为主的管理海域和沿海的方式,这是其显著特征。
从全球视角研究海洋气象史、海域史和区域史,可以阐明三个不同领域的历史循环。首先,自然气象循环。这涉及考察气象、水文和区域动态之间的周期性关系如何影响当地社区的各个层面。其次,社会经济循环。考察气象、生产、市场和贸易之间的循环。最后,考察生活和文化的循环。我相信,通过综合审视和理解这三个周期,我们最终将对海洋世界的历史形成一种全球性的、综合性的认识。
(作者系东京大学荣誉教授、中山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