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中国国际网络文学周将于9月26日启幕,中国网络作家村(以下简称“作家村”)凭借较高活跃度引起社会关注。近日,本报记者走进作家村,探寻中国网络文学的产业与事业融合发展之旅。
浙江杭州高新区(滨江)白马湖畔,绿树掩映间,一幢幢外墙以数字标号的别墅错落有致,与湖光山色相映成趣。这里有着如世外桃源般的名字——“神仙居”,连同两公里外的海山公园3号楼“天马苑”,共同组成了作家村——一个专为网络文学作家打造的集生态、生产、生活于一体的创作基地。自2017年揭牌建村以来,作家村吸引了唐家三少、南派三叔、管平潮等350位网络作家入驻,以全产业链服务体系,引导中国网络文学通过多形态转化走向国际舞台,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
融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事业
作家村的创建缘起是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的生动缩影。
20世纪90年代,中国互联网时代初启。一群年轻人沉浸在刚刚连上互联网的电脑前,敲下一段段堪称“网络文学发轫之作”的文字。他们是最早接触网络的文学爱好者。在这片数字沃土上,有人模仿古龙写悬疑小说,有人用言情笔调写校园故事,更有人尝试赛博朋克题材。这些当时仅为满足表达欲的作品,数年后撑起产值数百亿元的IP产业链。
2003年后,一些平台建立VIP会员制度,开启在线收费阅读模式,每天的追读数量、点击数、付费人数等直接影响创作者的收入。比如,某平台读者每阅读一千字付三分钱,平台与作者分成。“如果一部连载网络小说能有10000个读者从头跟到尾,相当于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了。”擅长“男频小说”的网络作家卧牛真人告诉记者。2010年后,随着移动阅读的兴起,创作与阅读的门槛降低,网络作家群体规模迅速扩张。网络小说的热销和影视转化,标志着网络文学走向产业化发展与粉丝经济模式。“2011年,一些头部网络作家收入已过千万元。”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产业研究院院长夏烈回忆。
然而,这些未以铅字呈现的文字,早期其实游离于主流文学之外。它们的作者并没想过被称作“作家”,而总是自称“写手”。“很长一段时间,网络文学被主流文学界视为‘小儿科’,没有得到正视。”夏烈表示。21世纪初,作为出版人的他敏锐地意识到网络文学的潜力:“它的未来不可限量!”同时,夏烈接触到越来越多“神隐”于屏幕后的网络作家,并结下深厚友谊。2007年,浙江成立类型文学创作委员会。在夏烈的推动下,南派三叔、沧月、流潋紫、曹三公子等一批浙江本地网络作家被吸引加入。
2010年后,网络文学商业增值巨大,但也存在“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问题。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主任何弘认为,随着网络文学进入高速发展阶段,也面临着作家群体需要引导、产业链亟待打通、创作需要从规模化向精品化转型等挑战。
如何引导网络文学健康有序发展?完全市场导向是否足以解决这些问题?“组织化”是破解一系列发展瓶颈的法宝。党的十八大以来,网络文学进入了全新发展阶段。“网络文学不仅是产业,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事业的一部分。”夏烈表示,网络作家的组织化被提上各级作家协会的工作议程。
2013年9月,中国作协举办全国青年作家创作工作会议,网络文学成为这次会议的一项重要议题。时任浙江省作家协会党组副书记的曹启文记得,会后他和时任浙江省作协党委书记臧军、夏烈冒着大雨去拜访烽火戏诸侯、天蚕土豆、梦入神机三位网络作家,在他们的合租房里听雨畅聊。
一个美好的构想从酝酿到落地只用了三个月。2014年1月7日,在中国作协和浙江省委宣传部的支持下,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作为全国第一个省级网络作协宣布成立。
此后三年间,根据中国作协的统一部署,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中国网络作家村、中国国际网络文学周三大平台相继落户杭州。越来越多的网络作家入驻作家村,他们的创作汇入新时代文化建设的洪流。
助推网络文学高质量发展
新时代以来,网络作家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意识明显增强,《欢乐颂》《余罪》《网络英雄传》等现实题材作品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为网络文学注入现实主义精神;玄幻类网络文学格局和气象显著改观,加速了网络文学创作的精品化进程,进一步扩大了网络文学的主流影响力。
在何弘看来,作家村是中国作协创新工作机制的重要实践。“我们不仅凝聚了行业力量,优化了创作环境,更切实推动了网络文学的主流化、精品化发展。”何弘表示。
针对网络作家的实际需求,作家村设计了涵盖写作技巧、产业对接及艺术素养提升的培训课程,邀请敦煌研究院、西泠印社、中国美院等机构的专家,以及传统作家如鲁引弓、海飞等,为网络作家提供指导。作家村运营总经理沈荣了解青年作家创作成长的瓶颈:“不少作者有创作能力,但缺乏产业转化的思维。我们通过各类培训,持续为他们赋能。”
为解决网络作家“宅家创作”导致的与现实脱节问题,作家村每年组织多期“体验营”,带领作家深入工厂、农村、革命老区等地采风。网络作家蒋离子参加“好故事训练营”第一期时,正经历传统网络小说转型,她在多年采风活动中深入现实生活、获取一手资料,写作风格更具现实主义的厚度,创作的小说《老妈有喜》改编的影视作品成为当年“爆款”。
在作家村,来自各行各业的创作者正以各自独特视角书写中国故事。网络作家齐橙是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副教授,他对工业史题材创作的擅长得益于他的学术背景。其代表作《大国重工》荣获第五届中国出版政府奖“网络出版物奖”。作家村搭建的交流生态让他受益良多。2025年4月,他受作家村另一位台州籍作家的邀请,在浙江省作协和作家村的帮助下,前往浙江台州实地走访制造企业,深入一线采集素材。
在齐橙看来,近年来网络文学正走向成熟,“更多作者开始融入对社会、历史与人类命运的思考”。他呼吁更多人加入网络文学创作:“他们的参与会给网络文学带来更厚重的思想深度和更丰富的题材多样性”,突破对“流量”的短视追求,打破圈层偏见、推动题材创新,让网络文学真正走向“精品化”。
在网络文学“场域”中,夏烈提出四种力量:用户(粉丝)、产业资本、国家政策、评论界知识分子。精品化需要四种力量的协同,而不是放任市场野蛮生长。扬子江网络文学评论中心执行副主任李玮提出,专业的研究、评论,一线的参与、引导,一系列评榜和推荐活动,有利于推动网络文学精品化、主流化。
何弘告诉记者,中国作协将持续深化对网络作家的团结引导、服务协调等工作,推动网络文学主流化、精品化发展。如举办系列专题培训班、研讨班和座谈会;发布网络文学选题指南,扶持重点创作项目;推动区域协同发展和基层网络组织建设;发布《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榜;实施网络文学理论评论扶持计划、“网络文学阅评计划”,编写网络文学教材,举办中国国际网络文学周等。
探索精品化产业化国际化路径
与外界的想象不同,作家村并非封闭创作,而是一个精准服务的平台。作家村通过创新服务机制、打通产业链条、推动IP转化,已成为推动网络文学从线上创作走向线下产业的核心平台,也成为观察中国网络文学产业化进程的一扇窗口。
多年来,杭州高新区以高新技术产业为基石,数字赋能文化产业,形成以数字内容IP为核心的全产业链条。在何弘看来,作家村选择落户这里,除了浙江作家资源丰富、粉丝基础庞大之外,这是最为得天独厚的优势。“影视、动漫、游戏等IP转化土壤良好,能助推网络文学形成较为完善的产业链。”
沈荣表示,“作家村不做产业,只做服务”。为实现这一目标,作家村构建包含培训、体验营、“IP直通车”在内的服务体系,推动创作与市场对接。夏烈将作家村的核心工作归结为“构建两个资源库”,即网络作家的创作库和文化企业的产业库,成为链接两个资源库信息的桥梁。
网络文学的产业化核心在于IP转化。“IP直通车”是通往市场的检验场,也是精品化的催化剂。目前,这个国内首创的IP路演机制已举办31场活动。在沈荣看来,市场认可与艺术追求并非对立:“我们的核心理念是让作品变成产品,让作家变成企业家,让创意更有价值。”只有当作品经受住市场的考验时,网络文学才能真正摆脱“快餐文学”的标签。网络作家王誉蓉的《上元欢》在转化为微短剧、游戏授权和海外出版的过程中,经历了从文本到视觉、中文到多语种的精细化打磨,本身就是一场全方位的精品化淬炼。“我现在写作会特别注意视觉化表达,为后续影视改编做准备,”她说,“这是IP导向创作与传统连载最大的不同。”
作家村通过资源整合,推动优秀作品向影视、动漫、游戏、有声书等多形态转化。《藏海传》《庆余年》《斗罗大陆》等超级IP均源自作家村。作者发飙的蜗牛从作家转型为文化企业家,创立若鸿文化,将《妖神记》《武神主宰》等作品改编为动漫影视,出海创收近千万美元。
技术创新也为IP转化注入新动力。传统文学作家陈锦丞入驻作家村后,创立“银幕文学”团队,专注于用AIGC将文学作品转化为MV、短片、动画等影像作品。在他看来,AIGC是“图像领域的白话文运动”,为文字创作者提供了全新的表达形式。
有声书从业者曲音静子通过与作家村合作,演播了网络作家月关的《临安不夜侯》。她观察到,虽然行业面临短视频分流、免费模式冲击等挑战,但精品化内容仍具有市场潜力。
作家村的产业生态建设不限于国内。随着文化出海成为国家战略,作家村积极推动中国网络文学走向世界。2024年9月,作家村组织20部作品赴意大利、法国和英国开展文化交流活动,推动中国故事的全球传播。
尽管成绩显著,作家村仍面临管理半径有限、IP转化成功率待提升、出海文化障碍等问题。沈荣告诉记者,未来将重点推动联盟化运作、细分领域专委会建设,增强资源协调效率。根据《中国网络作家村五年发展规划(2023—2027)》,未来将继续深化“精品化、产业化、国际化”发展路径,强化版权保护机制,构建更加健康的网络文学生态。
网络文学是产业事业融合发展的新型文艺。在中国网络作家村的推动下,网络文学正从“流量时代”走向“精品时代”,从“野蛮生长”迈向“有序繁荣”,成为中国文化建设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张清俐 吴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