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荡漾
江飞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故乡的月亮了。
其实,故乡还是在的,不远不近,月亮也还是在的,不明不暗。不在的是那个躺在竹凉床上仰望星空的少年,那个挥舞蒲扇为他驱赶蚊虫的中年女人,以及那棵枝枝丫丫的苦楝树。苦楝树早已被连根砍去,即使是后来栽种的两棵高大繁茂的樟树也被女人在生前贱卖掉,为此她曾懊悔不已。此刻的门前,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夹杂着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的花朵,绚烂又荒凉。那个曾经的少年,默默打开家门,径直走到案桌前,点燃三炷香,面对墙上的女人,深深弯下腰去。
我挺了挺腰身,缓缓走下讲台,和学生们谈起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的那个秋夜,那轮不同寻常的月亮。被贬到黄州已经四年的苏轼准备解衣睡觉,却瞥见皎洁的月色破窗而入,一地洁白。46岁的苏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美震惊了,于是欣然起行。我喜欢并敬佩这样的“欣然起行”。因为月亮是常见的,月色也是常见的,而这“震惊”和“欣然”在庸庸碌碌的现代“常人”身上却是不常见的。人们低头看手机,欣赏着巨大的月亮图片,却很少推开窗户,举头望明月。审美的“震惊”与“起行”的欲望,早已被沉重无趣的生活消磨殆尽。
审美的快乐需要分享,精神的愉悦需要共振。于是,苏轼去承天寺寻他的好友张怀民。这显然是一种趣味相投的信任,尽管夜已深沉。果然,张怀民也尚未就寝,仿佛正在等待苏轼的到来,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是两颗“自由而无用的灵魂”的相约。二人并肩走在中庭里,走在月光下,仿佛置身于一个水月空明的奇幻之境,那是月光如水,铺满地面;水中疏影浮动,那是竹柏随风摇曳。一切都是缓慢的,寂静的,说或不说已不重要,因为任何言语都会破坏这样的静谧。这样的情境,也因为审美的愉悦本来就是难以言表的,正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空谷足音就是他们此刻的心声吧。月夜与竹柏,世间常有,无处不在,而这两位惺惺相惜、美美与共的“闲人”却是世间少有的。世间多的是“忙人”,为生计,为名利,四处奔忙,整个世界都在加速奔跑,方向和目标似乎早已被许诺,或许那是一个“美丽新世界”,又或许只是“水月空明”。“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张潮《幽梦影》),道理永远是简单明了的,然而又有几人能忙里偷闲想得明白,并且做到呢?
曾经的少年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让风重新在家里家外流动起来,也让记忆重新回归日益沉重的肉身。站在二楼,透过窗户,可以望见不远处的那口池塘长满了绿藻,已经没法洗衣服了。女人曾经蹲过的那块洗衣石还在原处,只不过变得更小了,就像那条通往稻田和菜地的小路,被灌木挤得更窄了。他记得很清楚,那条月光下的路,像撒满了盐,挎着竹篮的女人和挑着粪桶的男人,一前一后朝他走来,越走越近,一转眼又都消失了。布满灰尘的镜子,早已失去了光泽,看不清少年的脸,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许多原本清晰的往事,终究难逃漫漶不清的命运,正如许多坚贞美好的爱情,终究敌不过庸常生活的反复冲洗。“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少年努力摇摇头,拼命想摁住脑海里自动浮现的这些诗句,却无能为力。思念与咳嗽,如同卷不去拂还来的月光,隐秘却顽固,绵柔却持久。少年呆呆地立在那里,身后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柴,那是女人五年前留下的。
我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顺便抖落千年前的一身月光,钻进表哥的车里,去医院看望他的父亲、我的大舅。78岁的老人再次住院,因为整夜的咳嗽,仿佛有无数只蚂蚁穿行在他的喉咙和肺叶里。前两天发烧,烧得厉害,啥都吃不下,这两天用了开胃的药,稍微好点,不过也只是假象而已,表哥说。已在青岛定居的表哥,放下越来越难做的生意,放下正读高中的儿子,特地赶回来陪老父亲。还是不要化疗了吧,保守治疗,减轻痛苦,顺其自然,我妈那时候非要化疗,我们不忍心,只好答应了,结果不到三个月就……我轻轻地说。车窗外川流不息,风平浪静,一切生住异灭,无不自然而然。老人正一个一个吃着从食堂买来的馄饨,凸起的肩胛骨显得触目惊心。胃口不错嘛,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回去可不要再打麻将啦,早晚要多走走路。老人望着我,笑了笑,并不言语。或许他一如往常的乐观,不以为意,又或许他早已从蛛丝马迹里觉察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或不敢戳破那层窗户纸,于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小心翼翼。马上就是中秋了,老人抬头对我说,他们今年都回罗岭过节。
是啊,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散落各地的亲人们都要回到故乡来了,为了这次难得的团圆,为了再看一眼故乡的老人和月亮。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一作只)相似。天道有常,人生无常,月光荡漾,莫非自然。我能想象的和无法想象的,潮汐般汹涌地拍击着胸口,那里潜伏着生命的结节,时间的肿瘤,总有某个地方被我们永远记在心上,总有某些人被我们永远挂在心上,就像月亮永远挂在天上……
(作者系安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李白的故乡月
鞠岩
诗人爱写月亮,唐朝的诗人尤其爱写月亮,比如李白。
李白那么喜爱光明纯净的事物,月亮自然无出其右。他的儿子伯禽,小名便唤作“明月奴”。当他的好朋友王昌龄遭受政治迫害被贬谪时,他说:“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一作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对好友的关切和同情之心,就像明月一样光明澄澈。当他听闻日本朋友晁衡(阿倍仲麻吕)在归国途中遭遇海难时,他说:“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哭晁卿衡》)他不忍心直接讲晁衡遇难,而是用最喜爱的明月意象,来象征好友——晁衡并没有逝去,只是如明月一般,入海休息,说不定明天还会再次升起。多么纯洁的心灵,多么真挚的情感,每次读这首诗,都会感动得落泪。
李白用光明纯净的月亮喻指一切美好的事物,写下了无数有关明月的诗篇。其中,感人至深的,是表达思乡之情的明月诗。开元十二年(724)秋,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经过嘉州一带,作《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这首诗里的峨眉山月,就是故乡的象征。走水路出蜀的青年李白,一路上以故乡明月为伴,途经峨眉山、平羌江、清溪,当拂晓前再次出发,“向三峡”“下渝州”的时候,却“思君不见”了。为什么看不到?因为这时的月亮是“半轮”,上弦月,子时已经月落了(这一问题,已有学者明辨)。所以,出蜀的途中,李白在月出时就以月为伴,在月落时就思念月亮(“思君”)。不过,此时的李白毕竟要到广阔的天地间去闯荡一番,所以诗中也满是一日千里的迅捷与奔放。因此,“峨眉山月”既是故乡的象征,也是诗人光明美好的人生理想的象征。
若干年后,李白又在《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中写道:“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黄鹤楼前月华白,此中忽见峨眉客。峨眉山月还送君,风吹西到长安陌。长安大道横九天,峨眉山月照秦川。黄金狮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谈重玄。我似浮云殢吴越,君逢圣主游丹阙。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峨眉”“峨眉月”“峨眉山月”反复出现,一唱三叹,对故乡的思念已经印入心魂、挥之不去了。同时,这首诗表面上写的是友人的出处际遇,实际上表达的是诗人自己的精神境界与人生理想——“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如明月那般光明纯洁而又独立不迁。
李白最脍炙人口的诗篇,当然就是那首《静夜思》了:“床前明(一作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一作山)月,低头思故乡。”短短一首童谣般的小诗,明白如话,但却意蕴无穷。床前的一片月光,让人怀疑是霜,这是用一种优美的错觉,来构成比喻。低头看见地上月光,而举头望见天上明月,于是触景生情,思念故乡。整首诗是自然而然、宛如天成的——错觉是自然,低头是自然,举头是自然,思故乡也是自然。而那一轮明月,贯穿始终,象征着故乡。为何明月可以象征故乡?因为光明纯洁的月亮,就像美好的童年一样,让人忘掉一切忧愁,获得心灵慰藉,这也许就是明月与故乡发生关联的心理基础吧。
(作者系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
鲁迅谈月亮及其他
张铁荣
在影像技术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对于大自然的认知是很直观的,当然也是非常细致的。中秋节快要到来的时候,偶然想到鲁迅与月亮的话题。
鲁迅对于月亮的观察大约贯穿着他的整个生命历程,从他幼年时期的看社戏、到青年时代入学堂、再到赴日留学,每天晚上都与月亮相遇,并且享受月光带来的情谊,在日本的夜晚他还寄意寒星传达怀念故园的情思。成为作家以后,他更是常常与月亮相遇,因为鲁迅是夜晚写作,每到疲劳的时候他总是点燃一支烟,时而在院子里走一走,享受夜空的静谧和皎洁的月光。
在鲁迅的小说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篇章都有关于月亮的描写,散文中就更多,诗歌里也有一些。看来鲁迅确实是与月亮结缘。
鲁迅首次写月亮是在他的第一篇小说《狂人日记》里,开篇就说:“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格外爽快。”狂人为什么三十多年不见月亮,为什么看见月亮精神就格外爽快?小说一开头就立刻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此后,在他的小说里描写月亮的文字就非常多了。
在《故乡》中,他回忆起已有三十年不见的闰土。文中是这样写的:“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这便是少年闰土的最初形象,圆月之下的威武天真、可爱神勇,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小英雄。
然而三十年之后的再次相见,就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闰土的饱经风霜、身心交瘁,令作者唏嘘不已、慨叹万千。在离开故乡的船上,作者脑海中再次出现那片湛蓝色的天空和一轮金黄的明月,岁岁年年人不同,然而,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鲁迅有一篇专门写月亮的小说叫《奔月》,收在《故事新编》里面。这是一本现代历史小说的开山之作,对后来的文学创作影响很大。
《奔月》写的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羿与嫦娥的传说。羿射九日,后又射死诸多动物,“射得遍地精光”,进入“无物之阵”,每天和嫦娥吃乌鸦炸酱面。嫦娥难熬这样的生活,被逼无奈吞了两粒不老金丹,飞到月亮上去了。羿当然十分气愤,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羿:“一手拈弓,一手捏着三枝箭,都搭上去,拉了一个满弓,正对着月亮。身子是岩石一般挺立着,眼光直射,闪闪如岩下电,须发开张飘动,像黑色火,这一瞬间,使人仿佛想见他当年射日的雄姿”。然而这一次,月亮并没有被射中,“还是安然地悬着,发出和悦的更大的光辉”。此外,作者还将羿的徒弟逢蒙写在故事里,此人利用从师傅那里“偷去的拳头”,暗中施放冷箭,欲置羿于死地。所有这些,在现实中或许有所指。也有人说,鲁迅是写英雄无用武之地,进入无物之阵之后的那种悲情与苦闷,这就非常值得思考。
在鲁迅的散文中写月亮的就更多,尤其是《野草》和《朝花夕拾》中,许多大段描写既优美动人又寓意深刻,如果细细举来就得另写一篇长文了。
鲁迅本来还有一个写作计划,就是要把唐玄宗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的恋爱故事写成小说,据鲁迅分析,恋人之间如果谈论来世的话,就表现出已经不爱了。为此他在去西安讲学的时候特意考察了一番。后来终于没有写成,据他说那时完全没有历史时空的感觉,他所看到的月亮也不是唐朝的月亮了。在这里真是应了那句话:“观景不如听景”,也许是因为少了想象的空间吧。
鲁迅还在他的诗歌中写过月光下的无奈,柔石等“左联五烈士”牺牲以后,他有诗后半阕是:“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他只能在黑夜里奋笔疾书,为自己失去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去了很好的青年而悲哀。
(作者系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
唐诗中的玉兔
陈慧萍
与中秋相关的典型意象中,最惹人喜爱的莫过于玉兔。玉兔,亦称月兔,其“玉”字,意味着洁白美好、温润坚韧。与日常生活中的兔子有别,玉兔倾注着民族的情感与审美倾向,经过千年的文学、文化、民俗的心理积淀,凝聚为一种吉祥的象征。唐朝是玉兔传说定型,并广泛进入文学创作的时代。在《全唐诗》中,“兔”共出现了365次,而专指“玉兔”的达133次。玉兔在唐诗中所具有的长生意蕴、指代意义和奇特想象,随着文化的传承,在今天依旧传唱演绎。
自古以来,白色的动物大都被视作瑞兽。葛洪《抱朴子》曰:“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若发现了白兔,还需上报朝廷,视作祥瑞之兆。有长生之象征的白兔与西王母座下捣制不死药的灵兔形象重合,共同构成人们最为熟知的捣药玉兔。李唐王朝视道教始祖李耳为先祖,是道教发展的黄金时期,近半数的皇帝迷恋神仙之说、服食丹药。捣药玉兔完美契合了唐人对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向往。
李白的诗歌中,多次提及捣药的白兔,如《琴曲歌辞·飞龙引二首》:“紫皇乃赐白兔所捣之药,后天而老凋三光。”意指服下玉兔捣制的药丸,可比日月星辰都长寿。兔药具有的神奇功效也被用于祝寿诗中,牟融《赠浙西李相公》:“月里昔曾分兔药,人间今喜得椿年。”庄子言,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兔药”与“椿年”形成对仗,谓贺高寿。在卢仝《月蚀诗》中,兔药又发展出辨明是非奸贤的功效:“长嗟白兔捣灵药,恰似有意防奸非。”捣药玉兔自带的长生、吉祥象征获得唐人的喜爱,不仅在艺术创作与文学作品中普遍出现,还受到自上而下的追捧。
盛唐时期,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取代原为八月五日(唐明皇生辰)的千秋节,正式被确立为民俗节日,中秋玩月成为习俗,玉兔也逐渐荣升为人们供奉的对象,在民间亦掀起崇拜的浪潮,其作为健康、长寿的象征愈发深入人心。
在唐人诗意的笔下,温和洁白的玉兔常被用以指代月亮,相较“蟾”“桂”等月宫中的意象,以玉兔代月者出现了85次,高居首位。如“天回兔欲落,河旷鹊停飞”(杜审言《奉和七夕侍宴两仪殿应制》),称月落为兔落,不仅在音律上更为协调,且兔与鹊对仗,都是吉祥美好的象征。“春月三改兔,花枝成绿荫。”(李群玉《将离澧浦置酒野屿奉怀沈正字昆弟三人联登高第》)兔的三次改变,也即月亮的三次盈亏,寓意时光流逝。
此外,乌和兔在唐诗中常同时出现,代指日月,形容日月变迁、时光荏苒还多以“兔走乌飞”表示。如庄南杰的《伤歌行》:“兔走乌飞不相见,人事依稀速如电”等,沧海桑田、治世乱世,不变的唯有日月轮替的周而复始,带有光阴似水的感伤情怀。兔钩、兔轮、兔影、兔辉……在唐诗中都作为月的表现形式,使唐诗读来含蓄婉转、意蕴隽永。共同具有“雅洁”特征的玉兔与月在审美上深度绑定,构成千百年来的神话定式。在中国人的浪漫想象中,孤寒的月宫上住着一只可爱的玉兔,似乎也为月亮增添了一分暖意。
唐人擅以夸张外放的笔触绘制玉兔的形貌,以独有的人间情怀赋予月中玉兔多种想象。杜甫诗《月》道:“兔应疑鹤发,蟾亦恋貂裘。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诗歌作于安史之乱后,王朝衰颓,55岁的杜甫在归乡途中倍感身心交瘁,以鹤发貂裘自指,将自身写照投射到月中——千百年过去了,即便是长生的玉兔应该也垂垂老矣了吧?韦庄的《观浙西府相畋游》清丽疏放:“带箭彩禽云外落,避雕寒兔月中惊”——翱翔天空的雕,会否引起月中兔的惊慌?以不拘一格的想象彰显唐人游猎的气度不凡。反观现代出土的唐壁画、青铜镜等艺术作品中的玉兔形象,则多选取月宫中玉兔站立捣药的典型画面。诗画之别,可见一斑。唐诗中的玉兔不再是遥不可触的存在,而同样具有人间的情感与特性,灵动自然。
诗人对玉兔的想象,还延伸到了身边之物。兔毫笔原是古人书画用笔,笔性刚健挺拔,因取自兔脊部、尾部之毫毛,十分珍罕。白居易《紫毫笔》就有:“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凡兔毫毛制成的笔尚且金贵,在唐人的想象中,玉兔笔无疑是兔毫笔中的“极品”。贯休《观怀素草书歌》吟道:“月兔笔,天灶墨,斜凿黄金侧锉玉”,唯有以玉兔毫毛作笔,天上灶灰制墨,才能写得出如怀素般笔走龙蛇、狂逸不羁的书法。唐人将时代的脉搏融入诗歌的意象,即便是天上的玉兔亦可为诗人取用。大唐之气象,唐诗之气度,正显于此。
玉兔启发人们对于宇宙世界的探索、对真善美的追求。玉兔形象自诞生以来便是国人心中“美好”的代名词,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不断衍化出多子、长寿、吉祥、健康等寓意与象征,同时也是中华民族崇尚良善、友好、积极、机敏等品质的体现。唐诗中的玉兔蕴含着先人对时空的哲思,对遥远天体生命存在的美好想象,也寄寓了人们对顺祺人生的向往。玉兔在唐诗中的浪漫书写,更促使其成为古典审美意境中的重要意象,进而成为中华民族家喻户晓的文化符号与吉祥象征。如今,“嫦娥号”“玉兔号”的奔月使传说走向现实,人们用千年时光雕琢出玉兔,其温润的光泽长在,其形其神无不见证着中国智慧与中国精神。中秋时节,望月品诗怀远时,一定也有只玉兔跃入你的脑海。
(作者系黑龙江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