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前竞争加剧的社会环境中,青少年时期已然成为学习生涯中最关键且较具有压力的阶段。中考和高考这两个关键的教育节点不仅决定着孩子的学业走向,也牵动着广大家长的情绪神经。解决青少年家长的教育焦虑问题,不仅有助于缓解个体的焦虑体验、改善家庭成员的身心健康状况,更是营造良性教育生态、促进青少年全面发展的关键举措。
教育焦虑之困
《家庭教育蓝皮书(2024):中国家庭养育环境报告》显示,大多数家长对子女的学业表现存在明显的焦虑情绪,尤其在初中学段,教育焦虑比例达64%。其中,超过一半的家长存在不同程度的过度干涉行为。不同学段的教育节奏与升学压力则构成了焦虑情绪的主要催化因素。青少年家长的教育焦虑不仅表现为个体心理负担的加重,还呈现出明显的时空扩散趋势。在空间维度上,教育焦虑从城市向县域,乃至农村扩展;在时间维度上,焦虑起点不断提前,从高考压力逐步下移至小学甚至学龄前阶段,“抢跑文化”促使家长早早介入教育竞争。
教育焦虑造成了教育实践困境。其一,在主体层面,家长过度聚焦结果而忽视教育过程的育人本质;其二,在关系层面,亲子关系被工具化,家庭教育被简化为规避社会地位下滑的功利性策略;其三,在价值层面,教育目标从追求“全人发展”退化为“分数至上”,教育实践被嵌入工具理性的框架之中。
由此可见,青少年家长的教育焦虑并非个体心理层面的情绪问题,而是一种嵌入社会结构、文化期待与教育格局的综合性社会现象。社会工作凭借以人为本的价值取向、助人自助的专业理念、系统化的专业方法以及跨领域的资源整合能力,在应对青少年家长的教育焦虑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专业优势。
社会工作介入的整合性框架
根据“人在情境中”的社会工作原则,教育焦虑并非一个单一的问题,而是融入家庭、学校以及社会等多层系统之中,并透过日常互动在不同场景中显现。因此,社会工作需构建“家庭—学校—社会”三位一体的综合服务框架,从多个场景切入进行具体干预。这不仅能切实缓解家长和学生的教育焦虑,还能推动教育环境的整体优化,形成全方位、多层次的教育支持体系。
以家庭为中心,实施“认知—情感—行为”综合干预。父母的教育焦虑通常源于对子女学业成绩的高期待和不尽如人意的教育结果之间的持续张力。由于对教育过程缺乏系统了解、对教育方法掌握不足,家长在陪伴孩子成长过程中常陷入“想管却不会管”的低效能感,进一步加剧其内心的不安与焦虑。本质上,这种焦虑是认知、情绪与行为在家庭互动中交织作用的结果,需要从家庭场景出发进行系统干预。第一,社会工作者需要引导家长察觉在亲子互动过程中可能持有的定式思维模式。例如,采用“情绪—事件—想法”记录表,帮助家长记录与子女相处过程中触发情绪的关键事件。在此基础上,梳理情绪背后的自动化思维,比如“孩子一次没考好就意味着失败”。再借助举反例或替代性表达,将原本理解为“失败危机”的情境重新看作孩子成长和学习的机会,从而松动原本“竞争”的教育理念,转向关注孩子的长期发展,缓和亲子关系。第二,社会工作者可以帮助家长在家庭日常互动中建立情绪调节机制。通过引导家长在具体家庭场景(如辅导作业、亲子冲突)中练习使用情绪觉察、呼吸放松与暂定反应等方法,使其能够在压力情境下保持平稳情绪。同时,可推动家庭成员共同参与正念、冥想练习等活动,在家庭内部构建情感支持与压力缓解空间,增强家庭成员的整体情绪韧性,减少焦虑情绪在家庭系统中的传导与积累。第三,社会工作者可以通过亲子沟通训练、家庭规则协商等方法,在家庭场景中示范并带领实践非暴力沟通、需求表达与冲突化解技巧,并协助家庭成员共同制定兼顾学习、休息与兴趣发展的日程表,推动教育方式从“单向控制”转向“协同陪伴”,在日常生活互动中逐步构建平等、信任的家庭教育氛围。
以学校为枢纽,搭建“干预—合作”教育支持体系。引入学校社会工作机制,能够为家长和学生提供更加专业的支持。社会工作者可以在校园内推广预防与发展并重的系统性服务。例如,组织“家长学堂”系列课程,涵盖儿童发展心理学、青少年行为特征、生涯规划启蒙等相关领域知识,帮助家长了解不同年龄阶段孩子的心理诉求与发展规律。与此同时,策划“亲子互动小组”“家庭会议工作坊”等活动,引导家长与孩子在实践中学习合理表达诉求,在非对抗的环境里深化彼此的信任与理解。此外,社会工作者还能推动家庭、学校与社会之间的有效协作。三者应依据学生的成长需求既彼此合作,也分离运作,产生交叠且持续的效应。其中,学校可作为制度化机构协调彼此的合作程度。具体而言,通过建立“家校社”联动机制,明确不同主体在教育过程中应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制定责任清单,防止教育缺位或越位现象。通过定期组织家长座谈会或家长交流日,邀请家长与教师就孩子的学习情况、生活日常以及教育策略进行对话,促进家校良性沟通。定期召开多方联合会议,共同分析教育焦虑情况与成因,设计具有针对性的干预方案。为减少家长因信息不对称而产生的焦虑,还可以建立家长信息通报系统,及时传达学校的教学安排、课程内容以及相关政策,帮助家长准确把握学校教育理念与动态。
以社区为基础,构建“支持—倡导”双向机制。社会工作者在宏观层面扮演着资源整合者、服务设计者以及政策倡导者的综合角色,能够帮助家长获取更多的社会支持和教育资源。一方面,社会工作者可积极推动社会组织和社区的教育支持建设,通过整合课外托管、兴趣社团、心理健康服务等多元化资源,为家庭提供除学科补习之外的丰富选择,帮助家长看到孩子在学习之余的成长可能性,逐步减轻对单一教育轨道的过度依赖。同时,社会工作者可牵头建立社区“家长资源中心”,为家长提供家庭教育指导、压力管理课程及同伴支持项目,为家长构建“走出家门即可获得支持”的社区安全网。另一方面,社会工作者作为公共政策倡导者还应积极参与教育优化过程。通过建言献策、政策咨询和社会动员等多种方式向政府有关部门推动家庭教育的普及、教育评价体系的完善。倡导相关部门加大对心理健康服务的投入,特别是在学校与社区等地提供早期识别与中期介入方案,确保存在情绪问题的儿童与家庭都能及时获得专业服务。协助相关机构构建多样化评价体系,如过程性评价、综合素质评价、社会实践评价等,全面、客观地反映学生的个人情况。更重要的是,强调对教育评价结果的合理运用。根据评价结果,学校和教师及时调整教学策略与方法,为学生提供个性化的教育服务;家长也应正确看待评价结果,将其作为了解孩子个人情况的一种方式,而非给孩子“贴标签”“下结论”的依据。只有当教育评价回归“以人为本”的育人本质,家长的焦虑情绪才可能得到根本性缓解。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