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翻译者被称为“翻译家”时，不仅因为他翻译了一些外文书，更是因为对推动文学语言发展作出了贡献。2025年9月4日，第23届世界翻译大会颁发了国际译联翻译奖。其中，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石琴娥获得“林德格伦”儿童文学翻译奖，这是亚洲翻译家首次获得此奖。评审委员会认为，石琴娥的译著始终以儿童为中心，她致力于通过翻译实践和教育推动翻译行业发展。 

石琴娥接受记者采访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陈雅静/摄

　　近日，记者前往石琴娥的居所进行拜访。踏入屋内，记者便被她身上那股矍铄的精神气质所感染，随后映入眼帘的是靠墙的一张小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奖杯和证书：瑞典作家基金奖、2000—2001年度全国优秀外国文学图书一等奖、第五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国际安徒生大奖、中国翻译协会“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等。这些荣誉代表了她在翻译事业上的重要成就和突出贡献。

　　开启北欧文学的翻译之旅

　　石琴娥与北欧文学的结缘始于特殊的时代机遇。1958年毕业后，石琴娥进入外交部工作，并被派遣到瑞典学习瑞典语。1962年学成归来，任北京外国语学院（今北京外国语大学）瑞典语专业讲师。这届瑞典语专业学生是我国首次招收的北欧语言专业的大学生。 

　　1980年，石琴娥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自此开启北欧文学研究与翻译的漫长征程。“当时外文所有很多名人，但我算是半路起家，之前一直是搞教学，从未从事过文学工作。”石琴娥回忆起刚进入外文所工作时的情景：“尽管如此，我并未气馁，而是更加坚定了奋发图强的决心，立志要向他们学习，做出一番成就。” 

　　石琴娥看到国内虽有法国、德国等国别文学史，但缺乏北欧文学史，“当时并没有一本关于北欧文学史方面的书，我希望填补这方面的空白。我曾向冯至先生提及此事，他建议我不要急于一时，因为编写文学史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此，石琴娥开始转向翻译工作，将精力优先投入世界文学领域，也涉及外国文艺等方面，为北欧文学史的撰写奠定了坚实基础。 

　　1981年，石琴娥受邀出席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办的首届国际斯特林堡戏剧节。在研讨会上，石琴娥用瑞典语作了题为“斯特林堡在中国”的报告，详细阐述了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80年代，中国对斯特林堡作品的翻译、接受和评价过程。 

　　“改革开放初期，我投入北欧文学的译介工作。”石琴娥回国后，将会议情况以及20年后重返瑞典的个人感受整理成文，以《中国人》为题发表在《人民日报》上。 

　　石琴娥在翻译和研究北欧文学方面成果丰硕。翻译上，她秉持忠实原著、贴合语境、传递文化精神的原则，深耕北欧经典。她翻译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完整呈现原著人文与奇幻色彩，兼具文学性与可读性，是一部颇具影响力的中文译本。她还翻译了北欧史诗《埃达》《萨迦》，主编《萨迦选集》，填补了我国北欧古代文献译介空白。研究上，她参与国家级项目，合著《欧洲文学史》，主编《北欧当代短篇小说集》，构建从北欧古代神话到现当代文学的完整译介体系，为推动中国外国文学学科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为读者全景式了解北欧文学提供了丰富范本。

　　用语言架起文化桥梁

　　2005年，石琴娥所著的《北欧文学史》正式出版。这是中国首部系统梳理北欧五国文学发展脉络的著作，涵盖从古代神话到现当代文学，介绍各时期重要作家、作品和文学思潮，成为高校外国文学专业教材。 

　　1992年，石琴娥被借调至中国驻冰岛使馆。在那里，她首次接触到冰岛的史诗——《埃达》和《萨迦》。“对于冰岛史诗，我虽然早有耳闻，但对作品具体内容知之甚少，国内也缺乏相关资源。我第一次看到抄写在小羊皮上的《萨迦》古籍时，颇为震撼。”在翻译《埃达》和《萨迦》过程中，石琴娥发现冰岛史诗内容极为丰富。“如果能够将它们翻译成中文，将丰富国内读者的阅读视野。” 

　　在石琴娥看来，翻译不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文化的交流与传播。在成功翻译多部瑞典文学作品后，石琴娥接到了众多出版社的邀约，希望她能将其他北欧国家的文学作品也介绍给中国读者。石琴娥介绍道，北欧五国虽地域相近，却拥有六种独特的语言，除了官方的挪威语，民间语与丹麦语深度交融形成的新挪威语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为了更好地翻译北欧各国文学作品，石琴娥在精通英语和瑞典语基础上，开始学习其他北欧语言。1991年，石琴娥受邀成为丹麦访问教授。在三四个月的访问中，她积极参加丹麦文学活动，与作家座谈，参与北欧理事会文学奖选拔，并报名丹麦文夏季训练班，掌握了丹麦语精髓。此后十多年，她精心打磨《安徒生童话与故事全集》丹麦文直译本，译文精准、细腻，被选为纪念安徒生诞辰200周年庆典指定版本。 

　　为了能听懂和翻译挪威文学作品，石琴娥又开始了新的挑战——自学挪威语。她利用去挪威驻华使馆参加外事活动之机向大使和工作人员请教翻译难题。从63岁到70岁的这七八年时间里，石琴娥凭借这种独特的学习方式，逐步掌握了挪威语。

　　培养新一代学术力量

　　“活到老，学到老。我确实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我感到现在时间总是不够用，转眼已经到89岁，但仍有许多事情尚未完成。我们在翻译过程中经常遇到一个问题：英文和德语等都有字典，我们小语种没有，大家翻译很困难。”石琴娥说。 

　　2024年，中国首部真正意义上的瑞典语词典——《瑞汉小词典》出版，填补了小语种工具书的空白。石琴娥谈及出版词典的初衷时说：“尽管北欧文学早就被译介到中国，但中国读者对其了解仍然有限。瑞典语的初学者需要先从瑞典文查找英文字典，再从英文字典查汉语词典，这一过程不仅烦琐，还容易出现误差。” 

　　晚年的石琴娥深刻认识到，在孩子成长中阅读书籍十分重要。北欧儿童文学传统深厚，安徒生作品闻名世界，瑞典的《长袜子皮皮》享誉国际，挪威同样有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既有趣又富有教育意义。石琴娥坚信，它们能帮助孩子更好地认识世界、理解生活，培养善良、正直、勇敢等美好品质，对孩子成长影响深远。

　　石琴娥十分重视学术传承，退休后仍帮助青年学者与翻译人才成长。她毫无保留地分享翻译经验与研究方法，鼓励后辈既要夯实语言功底，又要深入了解中外文化差异，以严谨态度对待每一部译著。目前，石琴娥仍在编撰《北欧文学译丛》。她不仅在内容选取上精心策划，更在编撰过程中融入青年力量，为他们提供实践机会。 

　　“文学是文明对话的最佳载体，译介工作就是搭建跨越国界的文化桥梁。”石琴娥用60余年的坚守践行着这一理念。从语言教学到学术研究，从使馆工作到国际交流，从经典译介到学科奠基，她的每一步都与中欧文化交流紧密相连。她的译著与研究成果不仅丰富了中国外国文学研究宝库，更促进中欧文明的深度交流与相互理解，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了坚实的学术力量。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陈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