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纪的全球化进程中,清政府被迫开放口岸,农业中国要融入世界贸易体系,只能以农矿产品出口对冲西方工业品进口。工业所需煤铁及其他矿产品,多产自华北、东北广袤山岭,地理条件决定了近代北方铁路建设的优先性,也使得北方较早融入港口—腹地体系,铁路交通在拉动北方经济的同时,也助力中西文化的会通。
港口—铁路体系
重塑贸易与城市版图
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及一系列条约签订后,清政府被迫开埠自南向北的沿海主要港口城市,允许英法等国据此进行贸易往来,由此形成以外贸拉动中国经济从传统农业向工商业过渡的进程。清末中国建造了9618公里铁路,塑造了近代铁路的骨架及网络,华北及东北占据70%以上。明清以来,主流的南北贸易走向变为东西走向,建立在运河沿岸的贸易城市如扬州、临清、东昌、济宁等,因运河淤塞失去活力,其他地方的水运也难以与19世纪末开始的铁路运输竞争。20世纪20年代,北方铁路无论纵横,最终货运的80%流向大连、营口、天津、青岛等口岸城市,也推动了这些口岸城市的仓储、维修、机车、轨道、职业培训等产业链建设,打包、装卸、运输等相关服务业日益兴盛。
除沿海开放口岸外,铁路沿线的哈尔滨、天津、济南、连云港、阳泉、石家庄、徐州等城市,其成长或得益于近代工矿业布局,或因位居交通枢纽而发展。这些城市多布局在港口—腹地体系的铁路走向上,传统城市如吉林、保定、开封渐失活力,旧有城市格局为之一变。港口—铁路为核心的交通体系为这一结构性变革助力极大,背后则是全球化贸易互通与工业化的利益推动。
铁路拉动矿业成长和
农业商品化
能源产业涉及煤炭、铁矿、金属矿品和其他矿产,是工业化核心领域和动力基础。
铁路的规模化运输扩大了市场需求,促进了人力开采煤炭向机器开采的过渡。开平、潍坊、阳泉、焦作等煤矿陆续采用卷扬机、水泵、通风机、上下罐笼、矿区铁道等机器,开采效率大增,传统采煤业转化为现代煤矿。通过铁路运输,东北各矿煤炭除供应东三省市场外还出口日本;华北各矿的优质无烟煤,平津沪汉市场需求旺盛。矿业开发形成了与东中部近代工业的区位关联与分工协作。
区域社会结构变化的案例较多。如山西省阳泉本是平定县下辖小山村,因正太铁路推动保晋矿务公司开设及煤矿、铁厂的相继建设,不久成为晋东的煤炭、铁业、盐业集散中心,商业繁华远胜平定县城。除天津、青岛外,华北各省矿业明显较轻工业发达,矿工占全国总数的46%,足证华北能源业的地位。
华北一些地区农副产品如小麦、棉花、烟草、花生、鸡蛋、水果等,因工业中心或出口需求渐成产业化。鲁东潍坊、临朐一带,河南许昌周边,皆因气候、土壤因素兴起烟草种植,其产业化背靠铁路运输。20世纪30年代,天津附近棉花种植的商品化率高达80%以上。1934年下半年,贯通苏鲁豫陕农业区的陇海路各车站,粮食运销是重头,矿产和农产是铁路收入大项,农产品运价占货运总价的74%。历史悠久的河北省高阳纺织业,数百家手工业作坊从天津引入新式铁轮织布机,生产效率大增。高阳临近保定,利用京汉铁路让产品输入华北各地甚至远销华东、西北地区,在竞争中保持特色,成为传统行业转型成功的范例。
工业文化与
农业文化的会通
铁路运输牵引着北方工业化进程。大批工程师、管理人员和铁路工人均需技术及管理培训,要融入技术意识、制度约束、时间观念等现代生产体系的要素,实际上这是一场艰难的制度与观念革命。
作为现代工业体系的铁路系统,如轨道与枕木、站台与仓储、桥梁与隧洞、车辆内部设施的维修与新建、信号设备生产及维修、通信设备安装与维修、电力设备检修等,都有标准规格及质量要求,严格按照规章操作方能安全生产。铁路系统专门开设扶轮职业教育,以产业化、标准化、规模化运行等核心理念培训工人,工业文化逐步改变着铁路人的思维。
铁路运输的特性是快捷、高效和安全。从铁路建设到运输通道、牵引动力、铁路网络三大核心技术的运行,专业化、系统化、网络化是其技术逻辑,需要整套严格的制度规范方能运行。民国初期即颁行《铁道法》,铁路部门建立起独立的垂直管理体系,平汉、津浦、北宁各路局制订相关规章制度,逐步建立铁路联运制度,现代工业制度因交通技术需求而有效落地。
在铁路运输对时空、区域的跨越延伸中,地域、家乡观念被扩展。铁路运输成就了千余万华北民众“闯关东”,血缘与亲情融解了“关外”概念对华北与东北两大区域的分隔。时空的压缩,让民众打开了认知国家、世界的视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日益密切的经济及文化交流中潜滋暗长。
近代中国在被迫开放后,以铁路运输推动工矿业成长、农业产业化来应对外贸需求,努力融入国际市场和经济体系,引发了北方产业结构的显著变化,也推动了工业文化与农业文化的会通。
(作者系南方科技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中国现代史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