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耘属于自己的园子

2022-06-14 作者:李铁 来源:来源:《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2期

摘  要:能静下心来想一想有关自己的写作,是一件挺享受的事。

关键词:小说;写作;生活;语言;虚构;人物;工业城市;鸡毛;故事;大门

  

  能静下心来想一想有关自己的写作,是一件挺享受的事。从哪儿想起呢?从开始吧。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看能看到的所有文学期刊,看能看到的所有的书籍,然后照着人家写的小说开始写,写得不成样子,鲜有发表。一直到了21世纪后,我的小说才得以顺畅地发表。

  写作对于我来说是件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没刻意,是自然,是嗜好。像个嗜酒者一样,有点小菜就想整两杯。想想也有30多年了,只要有闲工夫,就会坐下来写,写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写本身是另一回事,写作不知不觉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欲罢不能。嗜酒有副作用,写小说呢?我不想深究,觉得有点宿命。写小说的过程像跳高,在你极尽全力再也跳不过去的高度前终止。

  作家是可以靠经验写作的,我一贯认为那是一种比较初级的写作,超出生活经验的写作才是真正的文学创作。因为我的小说现实感很强,很容易给人以经验写作的感觉和印象。但我自己知道,在我的写作中经验是居次要地位的,我的小说更多地来自于想象,如果说小说来自于生活,那我小说里的生活也是飘在现实生活之上的,属于云彩和蒸汽类的物质。换句话说,生活经验只是泥土,小说是从泥土中生长出的嫩芽。

  写小说就是用语言讲故事,和新闻故事、网络故事、电影故事等有着明显不同的是,小说是完全靠语言来讲故事的,这就需要一个写作者有好的语言。什么是好的语言呢?开始的时候模仿外国小说的叙述语言,模仿先锋小说的叙述语言,有点绕口有点华丽,觉得那是好的语言。后来又觉得简单的语言似乎更好,就去掉了绕口和华丽的部分,变成了有啥说啥,这样一来,觉得语言干净了许多。写小说的过程也是找语言感觉的过程,小说写完了,语言也已经落地生根。

  写作者大多是悲观主义者,悲天悯地,悲悯情怀。生活中一些真实的细节远比虚构精彩和离奇,有些真实的生活,写出来会让人觉得有些假,有些虚构却让人深信不疑。生活有着鲜活的质感,有的时候我舍不得篡改真实的细节,宁肯让人觉得不真实,也尽量贴着真实的生活写,生怕虚构让这些细节失掉原有的光泽。

  面对现实环境,我们有太多的无能为力,有太多想说的话。人在环境面前是渺小的,也可能是被动与荒诞的,一个偶发事件会让一个人或一群人不断地向着一个荒诞的方向前进,我只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小说里。作为小说,除了讲好故事,故事背后的东西才更重要,我想提出一些问题,却无意回答问题,让一些可能随时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在小说里有声有色地发生,挺令人着迷的。我努力让小说平淡质朴,努力描述一些被阴影遮住的生活和人心,让情节背后的东西更饱满和提神一些。

  小说人物有着内外两面性,内是人性,外是肉身。无论人性和肉身,都与时代和社会背景密不可分。写小说就是写人,写人与人或人与物的关系。各种关系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生活中一地鸡毛,每一根捡起来细细地往小了说,就会是一篇小说。如果这根鸡毛有它的独特之处,如果你说得有自己的独特之处,那这就会是一篇精彩的小说。每次写小说之前,我都会在捡鸡毛这件事上纠结,是捡这根好呢,还是捡那根好?纠结的结果往往是没有结果,最后还是随便捡了一根,碰巧是独特的,写了就会精彩一点,但往往捡到的这根并不独特。没办法,这也许是宿命。好在“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不管你捡到了哪一根鸡毛,只要你沉下心细细地往小处说,就能写一篇有自己特点的小说。

  设身处地地贴着小说人物的感觉写,写着写着便写成了自己,小说人物的痛感也便成了自己的痛感。每当我被这种隐痛刺痛神经时,小说的快感就出来了。

  面对小说中的人物,我总是不自觉地选边站队,站在弱者一边。面对题材,我也总是不自觉地选择更接近日常生活的,尽量在庸常中找出一点点不平凡。生活如流水,光斑在浪花之间。我的写作时常陷入一种又一种困惑之中,我一贯认为有真实感受的小说是好小说,能够逼近人心灵的小说是好小说。有的时候,什么是好的小说,我也说不清楚,我总是想写好的小说,可是结果却常常事与愿违。

  我写创作谈,免不了要谈一谈工业题材,因为熟悉工厂,写了不少以工厂为背景的小说。我在工厂工作过二十年,对工人弟兄存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写他们,是感情使然,是情不自禁。当然,这需要勇气,有这样一种说法,小说不能离现实太近,这样的作品在艺术质量上会受到质疑,我觉得这不单单是一个时间问题,在你接近现实的时候,你是否抓住了其中永恒的东西,抓住了永恒的东西也就抓住了文学本质。对我来说,我关注更多的是他们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惑。他们的遭遇、心灵的苦闷是否能够拨动读者心弦。我认为能拨动的,我就写,我认为能感动我的,我就写,反之就不写。在我这类小说的代表作之一《工厂的大门》里,主人公为了生存要寻找工厂的那扇大门,他应该是有信心的,因为他对那扇大门太熟悉了。问题是,大门在新时代的背景下已经发生变化,位移,那扇熟悉的大门已经不好找了。是大门抛弃了他,还是他的能力出现了问题?这是一种困惑,是他的困惑也是我的困惑。面对现实,我们总是有太多的无奈,但每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有阳光就有温暖和理想,没有阳光,所有植物的生长都是病态的。一个写作者的成长过程决定了他作品的广度,我尊重我生活的这片土壤,尊重我的生命体验,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与体验,写出的作品就可能被悬置,随风摇曳。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到了小说里,我就情不自禁地浪漫起来。当年写《乔师傅的手艺》这篇小说时,我把小说人物乔师傅的一生定位为悲剧人生,同时也把浪漫赋予了她。她是一代中国工人的代表,她的经历和千千万万的中国工人是一样的,从农村来到城市,来到工厂,光荣地成为一名工业战线的建设者。她知道自己肩上是富有使命的,因此做起事来总是使命感十足。她为什么那么执拗地要学会一门手艺,仅仅是手艺高光荣吗?仅仅是年代的光荣感使然?我不这么认为,这是使命也是宿命,不单单是她自己的选择,更是时代赋予她的使命和宿命。当更多人对她的选择持否定态度时,我选择站在了她的一边。在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中,她是弱者。我对她支持的方式,就是把浪漫给了她。人生即是苦难,没有浪漫做依托,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最近完成的长篇小说《锦绣》,写的依然是我熟悉的生活,一座东北工业城市,一家典型的老牌国企,一群生活在“工业文明”下的人们。张大河、张怀勇父子是我着力塑造的人物,用他们来代表一代又一代的工人阶级。我以讲故事、日记体、厂志、进行时等方式来讲述一座工业城市和一个企业的历史,讲述一群人的生活和命运。并试图以众多片段的叠拼形成一幅“清明上河图”式的工业城市的景象,娓娓道来的是细节,是场景,是历史进程中工业人的经历和灵魂。

  “锦绣厂”是我虚构的工厂,又是真实的工厂,在东北有不少这样的工厂。在我居住的城市里也有这样的工厂,如果想对号入座,有一些企业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又因为是虚构,又都与它们有着明显的不同。企业的命运与职工的命运息息相关,这不仅是养家糊口的问题,有些因子已经深入骨髓。即使很多人已经离开了工厂,后代也从事其他职业了,但他们基因里的工业元素依然存在,举手投足中依然有着深深的工业烙印。

  不以工厂为题材的小说我也写了不少,比如《冰雪荔枝》《越狱》等。小说是虚构的文本,是想象力和现实交织形成的东西,是把现实撕碎,砸开外壳看内瓤,是把人的皮肉刨开,看内脏,是虚构的理想和现实的冲撞。小说是假的,但在某种程度上却更接近真实,更深入生命本质,更靠近人体最柔软的最隐秘的那个部位。

  我更喜欢在小说中遭遇一些我喜欢的女性,如果顺利,也遭遇一些爱情。

  写作者的文学精神是一面旗帜,是引领写作的旗帜。高贵的文学精神在当今社会更有其重要的意义。村上春树说过:“写小说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展现出个体灵魂的尊严,使其焕发光彩。”这对培养我的写作立场至关重要。

  写作这件事常常令我气馁,但无论怎样,还是欲罢不能。随着年龄的增加,一些希望和幻想已经烟消云散。继续写下去,反而变成了类似游泳或走步的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追寻一些痕迹,局部放大,临摹,放飞想象,让临摹与想象重组。在小说中缅怀一些人,一些事,挺享受的。继续不温不火地写吧!

  原文责任编辑:陈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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