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方学术界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中国战场定位的认知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战时承认中国战场地位并建构双重形象;战后“遮蔽”与“遗忘”中国战场;21世纪的全球化定位调适与记忆转向。相关研究揭露了日本的侵略本质,肯定中国抗战的正义性,赞扬中国军民抵抗的顽强性和持久性,承认中国抗战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组成部分,但也存在贬低中国抗战意义的“消耗论”和“次要战场论”、对中国抗战缺乏整体性认知、误解“人民战争”的性质、贬低中国与盟国合作地位、强调“外援决定论”等问题。中国学术界需要进一步推进资料开放与记忆建构、强化东方主战场的研究和海外交流,以“复兴范式”建构关于中国抗战与近代中国历史的自主知识体系。
关键词:东方主战场;抗日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复兴范式
作者刘本森,山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部教授(济南 250014)。
中国的抗日战争不仅是中华民族的救亡图存之战,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英美为代表的西方学术界对中国抗战的研究始于战时,在国际上塑造了中国抗战的形象。国内学术界已关注到西方学术界的相关成果,但尚缺乏兼具历史纵深和全球视野的整体把握。本文拟系统检视西方学术界对中国战场定位的认知历程,全面评判其对中国战场定位的得失,提出建构东方主战场话语体系,以形成中国抗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自主话语体系。
一、西方对中国抗战定位的认知历程
从全面抗战爆发之初的战时观察和记录至今,根据研究范式和指导史观的不同,西方对中国抗战的定位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一)战时承认中国战场地位并建构双重形象
全面抗战爆发后,当时身在中国的一些西方记者、传教士、军官和科学家,根据
第一,承认中国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是美英等同盟国的盟友。全面抗战爆发后,尤其是太平洋战争之后,以美军官兵为代表的在华外国人,与中国军民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他们承认中国属于同盟国阵营、中国战场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曾经担任中国战区参谋长的约瑟夫·史迪威(Joseph Stilwell)认为:“中国的作用如同铁砧,美国在太平洋的军队如同铁锤,共同将夹在中间的日本军队粉碎。”此外,美国军官卡尔逊(Evans Fordyce Carlson)、外交官谢伟思(John S.Service)等人在回忆录中都提及中美合作抗击日本法西斯的历史事实。
第二,在华外国人通过战地报道和亲身观察,呈现了中国的“受害者”与“抵抗者”形象。《大美晚报》美籍记者勃鲁司(G. C. Bruce)编著了《上海不宣之战》,以近600幅新闻照片揭露了日军的野蛮残暴和滔天罪行。《曼彻斯特卫报》记者田伯烈(H. J. Timperley)于1938年出版的著作《战争意味着什么——日军在华暴行》,很快被国民党翻译为《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出版发行。此外,以贝特兰(James Bertram)、哈里森·福尔曼(Harrison Forman)、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等为代表的观察者,呈现了中国军民抗战的英勇悲壮,第一时间向世界传播了日本侵华和中国抗战的相关信息,建构了中国战场的“抵抗者”形象。
第三,战时在华外国人存在“中国战场边缘化”的认知,热衷渲染外援对中国抗战的作用。史迪威认为“全球战略中的中缅印战区是个乞丐战区”,发挥的作用是极为有限的。爱泼斯坦(Israel Epstein)在《中国未完成的革命》中提出,二战反攻阶段,中国面临着的是“战场”还是“积极参与者”的定位问题,认为“中国成了全球进攻战略中的一个附属战区。在正规战线采取陆上行动的计划再度被搁置起来了”,中国战场并不重要。此外,美国军官陈纳德(Claire Lee Chennault)在回忆录中强调了美国的物资援助、空军援助以及太平洋战场的开辟对于中国抗战的重要性。
(二)战后“遮蔽”与“遗忘”中国战场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直到20世纪90年代,出于意识形态、研究旨趣等原因,西方学术界出现了“遮蔽”中国抗战贡献乃至“遗忘”中国战场的现象。
第三,为数不多的中国战场研究多关注英美等外援对中国战场的作用。西方学者强调美国的军事和经济援助的作用,如美国学者巴巴拉·塔奇曼(Barbara W. Tuchman)讨论了史迪威与美国的援华,科尼利厄斯(Wanda Corneliu)和肖特(Thayne Short)关注战时美国空军的对华援助,阿瑟·杨格(Arthur Nicols Young)关注战时外国在中日货币战中对中国提供的援助;还有学者强调英国等国家对中国的援助,如英国学者阿瑟·克莱格(Arthur Clegg)的《英国援华实录》强调英国援华运动的持久性和重要性。
这一时期,西方学术界之所以存在对中国战场的“遮蔽”和“遗忘”,主要缘于政治和学术两个方面的因素。就政治因素而言,部分西方学者存在冷战思维与意识形态偏见,致使西方学术界漠视、曲解,甚至故意误读、抹黑中国抗战贡献。就学术因素而言,一是研究资料尤其是档案利用的选择性偏差,导致西方学术界对中国抗战关注较少。二是在西方中心观尤其是费正清“冲击—反应”模式影响下,西方学术界多将中国抗战视为对日本侵略的被动反应,削弱了对中国抗战贡献的认识。三是学术研究存在一定的惯性,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西方学者又沉迷于深入中国大陆进行实证性的地方研究,这种研究取向导致西方学术界对中国抗战整体形象与地位研究的忽视。
(三)全球史观下强调中国战场的定位调适与记忆转向
这一时期,西方对中国抗战的定位相较之前已经有了大幅度跃升,开始重新审视中国的盟友地位,强调中国战场的重要性,并且意识到中国抗战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贡献甚至标志性意义。
二、西方学术界对中国战场定位的得失
自中国全面抗战爆发至今,西方学术界对中国战场的认知和定位经过了一个变化发展的过程。整体而言,西方学术界的中国抗战定位既有正面的肯定性认知,又存在明显的误读和偏差,需要我们全面检视。
(一)西方学术界对中国抗战的正面认知
西方学术界在整体上肯定中国抗战的积极意义,主要表现为揭露日本的侵略性、肯定中国抗战的正义性,赞扬中国军民抵抗的顽强性和持久性,肯定中国战场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赞扬中国军民抵抗的顽强性和持久性。西方学者对中国抗战顽强性的认知始于战时观察。如爱泼斯坦的《人民之战》、白修德(Theodore Harold White)等的《中国的惊雷》称赞中国军队既“够顽强”又“充溢着自信”。此后关于中国战场的成果中,每个时期都不乏对中国抗战惨烈、顽强的描述。如麦金农(Stephen R. MacKinnon)的《武汉,1938:战争、难民与现代中国的形成》、戴安娜·拉里(Diana Lary)的《保卫中国:徐州战役之战》、何铭生(Peter Harmsen)的《上海1937》、班国瑞的《新四军:共产党在长江淮河流域的抵抗(1938—1941)》等,都对中国正面战场或敌后战场的抵抗进行了充分的展现和肯定。
(二)西方对中国战场作为东方主战场的认知偏差
尽管西方学术界的抗战史研究起步较早,在揭露日军罪行、肯定中国抗战的顽强性和中国抗战地位等领域涌现出不错的研究者和研究成果,但相关研究也存在诸多对中国抗战定位的明显认知偏差,需要国内学术界重视并批驳。
三、全方位建构东方主战场话语体系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目前中国在世界上的形象很大程度上仍是“他塑”而非“自塑”。就抗日战争而言,西方学术界的研究主导了海外中国抗战形象的塑造。针对目前西方学术界的中国抗战史研究现状,我们应该加强中国抗战相关资料的整理和开放,全方位建构东方主战场话语体系,推动形成客观公正的中国抗战形象,塑造并坚持正确的二战史观。
(一)推动资料开放与记忆建构
中国抗战史已经不仅是一段历史,更重要的是一种记忆。记忆塑造的主导权问题非常重要。彭刚指出:“现代民族国家和现代社会中的各种权力,对于争夺塑造人们记忆的主导权,对于如何塑造历史记忆,有着积极而明确的自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中国抗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记忆已经突破了个人记忆、亲历者记忆范畴,成为一种被建构起来的集体记忆和社会记忆。近年来,西方学术界开始塑造关于中国抗战的集体记忆。我们要充分认识到塑造中国抗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集体记忆的重要性,通过加强塑造战争记忆的政治性强化民族主义。具体做法,可以从突破传统的官方记忆整理模式入手,更多关注回忆经历、乡土故事、遗迹遗址等,密切关注西方学术界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记忆研究,尤其要密切关注日本等第二次世界大战敌对方的战争记忆,并进行批判性的学术检视和对话。
(二)进一步强化东方主战场的研究和交流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在那场战争中,中国人民以巨大民族牺牲支撑起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东方主战场,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目前,中国学术界的抗日战争研究持续推进,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局面,但是,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历史地位和历史意义相比,同这场战争对中华民族和世界的影响相比,我们的抗战研究还远远不够。西方学者也认识到需要进一步强化中国战场及其世界意义研究,美国海军战争学院苗可秀(Kristin Mulready-Stone)指出:“中国的抗战早于欧洲爆发,一直持续到欧洲战事结束数月后日本投降。怎么强调中日之间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意义都不为过。”
进一步巩固东方主战场提法的事实依据和理论建设。将中国抗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联系起来研究,充分阐释中国抗战的世界意义和贡献,阐释中国抗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关联性。具体而言,要突破西方中心主义,重点探讨中缅印战场与太平洋战场的关系,发掘中国战场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节点性意义;要开展全球反帝国主义、反殖民主义的史学叙事,揭示中国抗战和中国革命的示范意义;要强化战后国际秩序研究,尤其要批驳美化殖民侵略的历史修正主义,以捍卫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成果及其确定的法理秩序。
加强同海外尤其是西方学术界的交流。在中国抗日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等重大事件上与西方学者进行深入学术交流,或者开展共同研究。十年前,中国学术界提出了中国战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东方主战场、中国共产党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等观点,在这些观点正式提出前,中国的学者们已经通过国际学术会议与西方学者进行了交流,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共识。对于抗日战争这种具有国际意义的研究课题而言,跨国学术交流和共同研究对于学术的推进具有重要意义,需要坚持和拓展。
(三)构建关于中国抗战与近代中国历史的自主话语体系
我们不妨将这一理论框架称之为“复兴范式”。复兴范式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坚持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植根于中国传统史学叙事,可以借鉴西方既有研究范式的长处,但要跳出西方学术界的研究范式,要形成一种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当今中国实际相结合的话语。复兴范式要立足中国人民探索并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实现中华民族复兴的艰辛历程,采取大纵深的历史观、全球视野、中国中心、多学科相结合的思路,既注重宏大叙事,又关注微观实证,客观、完整地揭示近代中国历史的演变和发展规律。复兴范式要坚持对既有范式的整合和统筹,要实现革命叙事、现代化叙事、全球史叙事的三大话语体系的融合和辩证统一,通过揭示历史真相、丰富对近代中国和人类历史的认知,建构自主话语体系,体现文明进步的史学担当。
可探索将“复兴范式”作为把握抗战史研究话语权、构建自主话语体系、“自塑”近代中国形象的尝试。以“复兴范式”全方位构建中国抗战话语体系,牢牢把握中国抗战话语权,应坚持三条主线:一是牢牢把握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主线,深入研究中国共产党抗战、根据地建设等问题,展现中国共产党在抗战中的中流砥柱作用;二是牢牢把握中国抗战抵御外侮、建设国家这一主线,深入研究中国战场和战时中国社会,彰显中华民族抗战的正义性;三是牢牢把握中国抗战“为拯救人类文明、保卫世界和平作出了重大贡献”这一主线,深入研究中国抗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关系、对周边国家民族革命的影响、对战后秩序重建的作用等问题,彰显中国抗战的世界意义和国际贡献。
〔本文注释内容略〕
原文责任编辑:武雪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