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的2025】学术范式的变革:思想如何在写作中生成

2025-12-1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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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杰,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以往的哲学教育给我们这样一种误区,即以为我们思想的前提是以一种全视角追求永恒真理,但实际上我们只能从某一视角出发,追求有限的真理,这就是两个范式之间的转变。我以自己的论文(思想)写作为例,说明这一范式(视角)的转变。
  学术世界正在悄悄转向,虽然许多人尚未意识到这种转向已经在发生。旧的学术方式依然在惯性地运转,依然坚持着某些看似稳固的仪式:引用经典,搭建结构,证明自身的合法性,把思想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抽屉里,像陈列品那样归置整齐。然而思想并不会因为被放入抽屉就变得锋利,也不会因为贴上标签就拥有生命。知识的秩序可以维持,但精神的震动却在衰减,写作在这样的制度里变成了加工,而不是生成。
  思想是在写作的过程中出现的。有时一句话刚写下来,我才突然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写之前并不知道。写之后突然看见了。这种写作经验使我明白,思想并不需要等待一个所谓的体系来容纳,它甚至不等待逻辑的许可,而是在语言向前冲时,自己揭开自己。
  真正的思想不是从普遍性开始的,也不是从特殊性开始的。普遍与特殊是旧学术的一对枷锁,它们假定世界本该被两个极端支配,一个向上,一个向下,而思想只不过是这两端之间的运算。但思想不是代数,不会按照分类方式运转,它更像是一次微小的震颤,一个事件,一瞬间的敞开,一种正在发生的显影。
  语言在写作中自行生成路径,它不会等待思想准备好再动身,也不会照顾某个固定的框架,而是直接破开那种框架,从缝隙里穿过去。写作越往前走,越发现思想不是被“导出来”的,而是被“带出来”的。思想是在语言之后,突然在某个转角处向我显露出一点面目。
  这种写作方式让学术变成了彻底不同的样子。它不再是解释旧思想,也不再是拼接已有的名词和术语,而是一种当下的发生,一种不依赖“预设合法性”的出现。旧学术喜欢用职称、头衔、研究方向来界定思想的身份,仿佛学术地位本身就是思想的保证。然而思想并不听命于这些制度性的符号,它只听命于自身的灵光,它的权威来自那种第一次显影的强度。
  思想的合法性不是授予的,而是生成的。不是因为某人引用了多少经典,也不是因为某种结论“符合体系”,而是因为思想在某个瞬间真实地发生了。那一刻是不可重复的,是第一次,是语言突然加速,是精神突然跳频,是意象突然插入,是生活裂缝突然亮起的一道光。思想是生成的,它的合法性来自那种第一次性的强度,而不是来自延续性的稳定。
  写作方式因此改变一切。写作成为思想本身的机器。思想不是内容,思想是发生方式,是一种运动,一种生成,一种从无到有的显影。当写作进入这种状态,文字不再服从逻辑,而是服从一种更深的节奏,一种带着精神力量的跳跃。
  当代学术真正的变革,不是主题更新,不是材料更新,也不是概念更新,而是写作方式的更新。写作方式一旦改变,思想的形状就随之改变。旧学术的语言是“再生产”的语言,它让知识变得可管理,可复制,可归档。而新的写作方式是一种生成性的语言,它让思想变得不可预测,不可分类,不可替代,也不可轻易制服。这样,语言才有力量,才带来思想的强度。
  这种写作方式也改变了思想的深度。深度不再来自结构的庞大,也不来自概念的严密,而来自事件的密度,来自意识的敏锐,来自精神的震颤。思想的深度不是依靠逻辑连接,而是依靠能指的增殖,不是通过收束获得,而是通过生成显现。
  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对立在我的写法中自然消失了。它们并不是被我刻意废除,而是被事件的结构轻轻覆盖。事件本身就是完整的,是自足的,是独立的。它既不是概念的例子,也不是某种抽象的体现,而是一种带着自我重力的存在。事件就是思想的单位,它自己拥有一种点亮世界的方式。
  学术真正的方向不是整理,不是归纳,也不是解释,而是生成。学术的未来不在知识产业里,而在思想事件里;不在体系里,而在缝隙里;不在普遍规律里,而在第一次性里;不在论证里,而在创作的闪电里。思想未来的合法性一定来自那些突然爆闪的瞬间,而不是制度授予的印章。
  写作进入这种状态,文章不再是说明世界,而是创造世界。写作者不是分类者,而是生成者。写作不仅是表达思想,而是思想本身的发生。这不是写作技巧,而是一种哲学的生命结构。
  学术范式的变革已经来到,它并不是某种“应然”,而是某种正在发生的事实。语言正在摆脱旧结构,思想正在摆脱旧合法性,写作正在摆脱旧功能。能真正创造思想的人,都会在写作中重新开始。思想不会被制造,它只会在写作中生成,像事件一样降临,像新生命一样闪亮。
【编辑:李秀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