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哲学:爱、瞬间与永恒

——关于我的三卷本《解构与时间》

2023-08-0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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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介绍一下自己的一套新书《解构与时间》的写作过程、写作方法和主要问题。这套书一共三卷:第一卷《瞬间与永恒》;第二卷《爱的瞬间》;第三卷《时间的空间化》,总计111万字,一开始没想写这么多,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这套书是2014年的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原来报的题目是《时间哲学研究》,完成后改名《解构与时间》。因为之前对时间问题有很多思考,项目被批准后,就动笔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写好了第一卷的内容《瞬间与永恒》,就像“结项”时的某评语说的:“其实,只用这部分,就可以结项了。”但我有点不好意思啊,因为申请这个项目时,说好要三年完成,说话要算话,你第二年就拿去结项,人家会说你不认真,要是等上10年再去结项,人家会说,“看人家十年磨一剑”。当然,我这是开玩笑,我不会等上10年,但还是暂时搁置起来了,等3年到了,再去结项。

  但是,脑子闲着的滋味,总是难受的。脑子闲着也是闲着,一定要尽可能实现其使用价值,给自己带来些许欢乐。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我无意中读到了欧文-亚隆的《当尼采哭泣》,又看了同名电影,学问往往是顺藤摸瓜的结果。于是,我就去读叔本华的传记《叔本华及哲学的狂野时代》和欧文-亚隆的另一部书《叔本华的治疗》,继而阅读叔本华的《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和尼采的主要著作的英译本。于是,我就想在完成《时间哲学研究》这个社科基金项目之前,忙里偷闲,写一部关于叔本华和尼采的书,名字叫《哲学治疗的可能性——重新理解叔本华与尼采》,这书就不申请项目了,重要的是,我果真先把自己哲学治疗了一番。

  说句大实话,业内学者不要不高兴啊!其实,现在的学术著作,除了本专业的几个略有兴趣的人,基本上没什么人看的,即使你在《中国社会科学》和《哲学研究》上发表文章,你自己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但真正阅读的人,可能也就百十个人吧,也许更少。但什么念头和什么念头连接一起,是件神秘莫测的事情,甚至是使我们觉得人生还值得活下去的最重要理由之一。

  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学术书原本就没什么人看,我索性就可以放肆一些,打着叔本华和尼采的招牌,大胆贩售一些私活儿。历史上的哲学家为了掩饰,从来都是把自己的随感说成思想。总之,我越是想到没人盯着自己——就是想书没什么人看,我反而能写得比我事先料想的要好一些。这道理非常简单,它们是地道的汉语表达,是内心独自的直接显露,不需要作为中介的翻译。

  写完了《哲学治疗》,我才想起自己还有国家课题需要结项了,原本就可以把如上的《瞬间与永恒》上报了事,但我就像萨特在小说《恶心》中替“自学者”操的那份心:小图书馆里的书都读完了,自学者反而抑郁了,两手一摊:“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结了项,还得找研究对象,挺麻烦的!莫如趁着写《哲学治疗》的手热,再写一些,但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写了第二卷《爱的瞬间》,因为当时正好读了当代法国女作家萨冈的小说《你好,忧愁》,万般浪漫一时涌上心头,她要向大她整整三十岁的萨特,隔空表达敬意。某念头连接什么与其相异的念头,根本就无法预料。于是“你好,忧愁”就被我当成了第二卷的序言。这么写东西,是不是太随意了呢?我一定要找个理由出来,同行学者很佩服福柯,尤其是他的《词与物》。那么好吧,福柯坦承自己这本书,来自阅读博尔赫兹的一部小说时,禁不住哈哈大笑(小说中提到了一部中国百科全书的奇妙分类法则,例如把动物分成“有香味的”、“传说中的”、“发疯的”、“抑郁的”等等),在笑声中,诞生了《词与物》。西方学者还是比较实在的,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出来,而且总觉得思想嘛,就得自己亲自思想才好。

  但是,第二卷写完后,觉得和第一卷形不成严格意义上的对称,这就像一个订书器里面没有订书钉了,只在白纸上压迫出一个白印,又像一个老头掉了很多牙齿,上牙对不上下牙,使不上劲,消化不好。写书也是这样,以学术始,以学术终。中间阶段,可以唱歌跳舞,这是思想的娱乐也是思想本身。我在全书的后记中说,如果读者从这套书中不仅知道了我的观点,而且还看到了文字,我会非常欣慰的。

  因此,第三卷《时间的空间化》就这样出笼了,我想纠正一种偏差,以为20世纪的欧洲哲学重点关注时间,例如柏格森、胡塞尔、海德格尔,这没有错,但时间哲学的变革,恰恰在于看到了不连续性,那么时间的肉身是瞬间,是此时此刻和此情此景,这是此在或者哲学的剧场化,它有多个线头连接起来,彼此由不同的空间小块隔断。

  关于这部书的写作方法,我在申报该项目时说的那些,你可以不当真。要说真的,其实就是笔触。笔触这个东西其实很中国,很不西方,但它是我实实在在的体会。

  笔触这个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我尽量说一下:写作并非是一个纯粹思想的活动,写作尤其是一个心理神经意义上的物质的活动,它和作者的即刻、饥渴、即兴一连串思考的能力,密不可分。原本在动笔之前,觉得没有什么可写的,但只要动了笔,有了笔触,就会逐渐滋生出某种思想气氛出来,而且还会置换与流动,它们是从脑汁中自动分泌出来的,就像没有费力气一样。就像拉康说的,无意识就是话语的结构。这事我挺信的,比如你做梦,梦中出现的,往往并不是和你关系最为密切的人,而是一个陌生的他者。

  关于这套书的学理思路,我大致介绍一下:

  一、西方传统形而上学虽然也讨论时间,但却是以某种没有时间的方式讨论时间,将“时间”看成了一个纯粹概念,给时间下定义,当成思维的对象。但事实上,思想者从来就没有在时间之外,而永远在时间之中。那么,任何关于时间的整体性判断,都是不可能的,都是一种独断。

  二、 说“我们永远都在时间之中”,不能以思辨的方式说,而要突破概念的形式。如果时间不仅仅只是抽象的概念形式,就得加入感性的因素,时间具有物质的形态,就像对着自己脸上的皱纹,说这就是“岁月”。扩展开来,时间岁月构成历史事件、当下场景、有情节。这些事件、场景、情节之间,并没有一定如此的因果关系,而是不连续的、偶然的、突发的,降临的。事情总是以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形而发生的。这就是第三卷的内容,时间的“空间化”。

  三、如果时间是感性的、有物质形态、构成生活事件,那么时间的真实就是当下瞬间。这个当下瞬间是有厚度的:过去的已经不再存在,将来的还不曾存在,真正起现实作用的,就是当下的时刻。历史上的哲学家的一切判断,无不诞生于某个瞬间,但却将这个瞬间的思想永恒化了。这就是第一卷的内容《瞬间与永恒》。不能将瞬间永恒化,瞬间象征着感性的创造性与遭遇,而不是重复与模仿,这就是第二卷的内容《爱的瞬间》。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关键词:时间哲学;爱;瞬间;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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