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行福:黑格尔在国会山——《法哲学》中医治社会民粹化的隐形方案

2022-06-2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6月17日晚,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汪行福教授应邀作了一场兼具学术性与现实性的讲座,其题目为“黑格尔在国会山——《法哲学》中医治社会民粹化的隐形方案”。该讲座是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邓安庆教授组织策划的“黑格尔与现代世界”系列讲座“第一季”的收官之作。讲座由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王金林教授主持,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讲席教授高全喜担任评议人。

  讲座正式开始前,主持人王金林教授针对讲座题目做出了发人深思的引论,使得讲座一开始便吸引住了观众们的眼球。讲座伊始,汪行福教授首先点明了黑格尔的政治观点在其思想体系中的重要地位,进而阐释了黑格尔思想对于思考我们这个时代的政治难题所具有的重要意义。汪行福教授认为,黑格尔法哲学的首要议题是分析现代个人主义和现代生活的本质秩序相交汇的点,如果黑格尔的学说正确,那么也许存在着比自由主义和共同体主义的非此即彼的理解更为合理的社会政治秩序观念。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王金林教授主持讲座

  在解释了题目中的“黑格尔在国会山”的含义之后,汪行福教授就题目中的“民粹主义”展开了详细说明。一般而言,民粹主义(populism)是指任何以人民名义进行的反精英和反体制的运动。在当今时代,民粹主义现象不再像从前那样仅仅局限在发展中国家,而是一个全球现象。发生在美国的国会山事件,就是民粹主义在发达国家出现的现实证明。依据性质的不同,民粹主义可以是某种意识形态、政治策略、政治风格、政治话语;依据发生领域的不同则可以划分为经济民粹主义、政治风格民粹主义和文化或宗教民粹主义。此外,汪行福教授认为左翼民粹主义和右翼民粹主义是最重要的区分,二者同时出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新现象。民粹主义观念中包含着两个悖论。一个是民粹主义观念中的人民具有两种相悖的性质。即一方面是一群以个体形式存在的、混杂的、多样的、易变的人民,另一方面是一个以隐秘主体而存在的永恒的、纯粹的、总体的不可分割的人民。但是,无论经验上的人民是什么,民粹主义都认为自己所代表的是唯一的、永恒的人民意志。另一个悖论是民粹主义者崇拜的只是抽象整体的观念的“人民”,而非具体的个体的人。民粹主义者一方面反对权威,另一方面却不容许任何反对派。汪行福认为民粹主义流行的原因在于相对于民主政治而言,它具有更简单的话术。这种简单话术具有三个明显的特征:一是将人民和精英在道德上对立起来;二是唯我独尊,认为只有自己所属的阶层才是人民;三是受害者意识,通过归罪于他者来建立自己的认同。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汪行福教授作讲座

  接下来,汪行福教授聚焦于国会山事件,并分析了特朗普与民粹主义的关系。国会山事件是美国民主政治之痛,它虽然不是狭义的政治危机事件,但是却充分暴露了美国民主政治的危机和社会问题。虽然黑格尔的思想资源没有直接涉及到美国的政治,更不会直接涉及到当下的国会山事件,但是我们可以借助黑格尔的思想资源来把握、克服国会山事件背后所包含的各种矛盾和问题。国会山事件所代表的民主政治的失败只是其社会失败的表征。因此,要想深入解释和医治民主失败,就必须深入国会山事件的社会根源来进行讨论。就特朗普是否是民粹主义者而言,学界尚未定论。但是,在分析了国内学者对于这一问题的立场之后,汪行福教授支持将特朗普视为一个民粹主义者。因为根据穆德对民粹主义的理解,特朗普的总统就职言说包含着明显的民粹主义特征。如果特朗普是一位民粹主义者,那么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不能接受自己在连任竞选中败选,而拒绝败选正是国会山事件的直接原因。

  在完成对民粹主义、国会山事件的详细分析之后,汪行福教授开始聚焦于黑格尔的法哲学思想,并深入阐释了为什么黑格尔法哲学能够作为医治社会民粹化的 “隐性”方案,以及这种医治如何能够在现实中展开。首先,就第一个问题而言,黑格尔的法哲学能够作为医治社会民粹化的“隐性”方案不仅是因为他对法国大革命的批判以及对贱民的危害的论述对于理解国会山事件背后的政治失败和社会失败具有意义,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其市民社会理论中处理现代社会的“分层”和“分化”的方式,对于消除产生国会山事件的社会根源,即社会冲突和对立具有重要意义。就第二个问题而言,黑格尔方案在现实中的展开具有三个层次的落脚点。第一,就大方案这一层次而言,黑格尔开创了现代性的话语,提出了现代性自我批判和自我确证问题,创立了启蒙辩证法原则,借助现代性的辩证法,黑格尔既对现代性的矛盾和危机做了诊断,也提出了克服现代性矛盾和危机的可能方案。作为和解的哲学家,黑格尔方案处理的是现代世界由于道德自由和自我理智的发展所带来的文化和社会分裂。国会山事件正是美国社会结构的深层分裂的结果。第二,就中方案这一层次而言,黑格尔法哲学中的伦理秩序能够用以克服现代社会的分裂和冲突。第三,就小方案而言,我们可以着眼于市民社会统合个体自由和社会群体的作用,并以此来消除二者的内在冲突和对立,为维持政治秩序以及平顺展开政治过程提供条件。

  此外,汪行福教授着重强调了理解黑格尔方案不能仅仅着眼于家庭、市民社会和国家的三元结构,而且更需要着眼于社会自身的二元结构。市民社会既具有民粹化的可能性,也具有限制、缓解民粹化的条件。一方面,黑格尔思想中包含了能够用以解释市民社会为什么可能产生民粹化的思想资源,即黑格尔对内在不平等倾向和贫困化的说明。当贫困使一些人贱民化,社会就失去了伦理融合的机会,在这个意义上,市民社会包含着产生民粹主义的社会条件。另一方面,黑格尔思想中也包含了克服民粹主义的思想资源。最明显的一点是他对民主制的质疑,并拒绝对人民浪漫化。更为实质之处则在于黑格尔把等级和同业公会纳入到了市民社会理论之中,为克服抽象平等主义和非包容的特殊主义等民粹化倾向提供了积极的方案。另一个是黑格尔对等级的必然性和合理性的强调。等级以及同业公会和自治团体等的存在,构成了既抵制王权专制又抵制群氓造反的力量。等级是合理政治秩序的条件,它与国家的其他制度一起保障公共福利和理性自由。但需要补充的是,黑格尔的等级概念是以现代性为前提的因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等级概念。

  最后,汪行福总结了讲座内容。黑格尔医治社会民粹化的“隐形”方案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无差别的法权平等体系;二是有差别的伦理区分体系(等级和同业公会);三是与现代公共自由理念相符合的多层政治参与体系。前者是以普遍性限制特殊性,后两者把特殊性结合到普遍性之中。前者有助于克服右翼民粹主义,后者有助于克服左翼民粹主义。如果说黑格尔通过等级和同业公会理论把现代自由和平等理念融合到具体伦理制度之中,从而消除了平等主义暴力;那么他也通过其法权平等理论,消除了任何形式的反平等主义的特殊主义暴力。按照黑格尔的标准,美国右翼民粹主义可归属为拒绝现代教养的人,他们把美国视为英国新教徒建立的天国,他们与上帝的契约高于人权。显然,黑格尔对法律的理解彻底颠覆了这种特殊主义的理解,也颠覆了这种以特殊权利进行民粹主义动员的合法性和正当性。黑格尔理论中隐含的克服民粹主义的理论方案中,最有价值的是把等级和同业公会概念的伦理化,使之成为克服市民社会的抽象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并把社会分工和差异合理地结合到社会体系之中。这样,既消除了社会不道德和法律不平等,又保留了社会的合理区分。汪行福教授认为这种既尊重平等要求,又把它们从伦理上进行厚重化的理论,有助于克服左翼民粹主义的片面性。

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讲席教授高全喜作评议

  在评议环节中,高全喜教授首先肯定了本次讲座的主题与黑格尔哲学的实践精神和哲学品质高度契合,认为讲座的内容为我们当今审视美国政治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其次,高全喜教授就讲座的具体内容表达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一是认为关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的政治观点及其应用,需要注意其早期激进的政治立场和晚期偏保守主义的政治立场的区分;二是认为特朗普虽然具有民粹主义者的外部特征,但是他代表的是美国主流群体的诉求,因此不能简单地认为特朗普是民粹主义者或者不是民粹主义者;三是认为讲座中从黑格尔法哲学中所发掘的概念在某种程度上能够防止、矫正甚至规避民粹主义;四是指出苏格兰启蒙思想可能与黑格尔在处理个人自由和社会秩序方面有很多相关性,甚至和美国的政治具有相关性;最后,高全喜提出了一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美国以其自身的方式实现了黑格尔的理想的政治方案,那么为什么美国还会产生新一轮的左和右的民粹主义?因此,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追问黑格尔的“隐性”方案是否能够有效医治新的民粹主义。

  此外,王金林教授质疑了黑格尔法哲学中的等级、同业公会可以有效应对当代民粹主义这一观点。因为在他看来,黑格尔明确论及了市民社会不足以防止贫困和在等级和同业公会之外的贱民的产生。黑格尔有关等级和同业公会的理论似乎没有足够的理论解释力来解释美国民粹主义产生的两大根源:当代社会的现代贫困和文化身份的剥夺。其次,王金林还对如何定位美国的民粹主义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评议和答疑互动

  针对评议人和主持人的评议和疑问,汪行福教授作了进一步的回应。在问答环节中,针对问题“如何将现代语境下的等级落实到大众生活中? 以及在等级中的个人的善的实现是否要向共同善妥协?”汪行福回应道,在黑格尔这里必须把等级建立在个人的主观选择的基础之上,它相当于我们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生活方式。如果没有个人的自由选择,那么这种等级还只是前现代的。对于黑格尔而言,个人的善的实现并不需要向共同善妥协。针对问题“等级和同业公会本身是否会民粹化?”以及“进入民粹化的政党如何转向正常?”,在汪行福回应的基础上,高全喜教授和王金林教授都做了进一步的补充和阐述。高全喜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法治社会,任何团体组织、领域都有法律规范的约束,一套健全而严密的法律能够防止出现极端化的情况。法治社会能够抵制、消弭甚至医治各种极端化的行为。王金林教授同样认为,民粹主义无论再怎么极端,它都是宪政制度下的游戏。因此只要法治框架不被打破,民粹主义的力量最终就会被制度化的方式所驯服。

  作为“黑格尔与现代世界”系列讲座的收官之作,本场讲座共持续四个多小时,引起了学界同仁的广泛关注。在讲座结尾,邓安庆教授还预告了即将于九月份开展的这个系列的“第二场”国际黑格尔研究名家的系列讲座,并期待大家继续参与。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付文博/供稿)

关键词:黑格尔;法哲学;民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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