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读

　　面对智能生成科技的迅速演化，应当审视趋向、重塑认知框架，直面问题、探索解决之道。

　　智能变革正在深刻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事实不断以各种方式提示人们智能变革可能催生的变化。这一代人正在经历已经到来的未来，正在进入与人工智能共生的时代。增强对智能变革的适应能力，更能动、更有尊严地运用并驾驭人工智能，是人类的必然选择。对智能变革的最好适应，是增强智能变革适应能力，以智能变革为认知参照系塑造智能竞争力。这既要能够把握人工智能科技的发展趋势，从趋势性变化中捕捉到信号与历史方位，也要能够以智能变革为认知参照系，发现所面临、所要解决的真正问题。

　　智能内容生成会与推荐算法一起深刻改变新闻传播手段、内容生产方式与新闻传播格局。所以，增强智能变革适应能力、塑造智能竞争力的题中应有之义，就是准确把握智能内容生成技术的发展趋向，深刻洞察包括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内的数字技术发展将如何重塑行业和社会，系统调整对新闻传播业发展现状与趋势的已有估量，优化媒体融合的力量布局和已有方案，发现、剖析、解决智能变革中深刻影响新闻传播领域现实和未来发展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从解决真问题中获得真知，从而进一步提升中国新闻业的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公信力。

　　审视趋向：重塑认知框架

　　2023年三四月份，多个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成果进入人们的工作、生活和传播领域，重塑人们的认知框架。一是集中在3月15日前后，GPT-4、文心一言、Midjourney V5等相继发布，二是4月8日华为盘古大模型、4月10日商汤大模型和4月11日阿里大模型的接续发布。这让人们进一步看到“自然语言大模型已具备面向通用人工智能的一些特征”“人工智能研究可能正在越过某个‘奇点’，突然大规模进入实用”的同时，[1]也让人们看到中国顶级技术公司近几年对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研究成果，以及已经实现的场景化应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与应用以如此速度和力度接续发布，强烈地预示智能变革可能有的速度、力度与强度，预示与人工智能共生时代发生的变化具有超出传统思维框架与认知的特征。

　　更应引起注意的是，4月发布的这一系列生成式人工智能成果，或者以为行业赋能作为竞争切入点，致力于为煤矿、水泥、电力、金融、农业等行业创造更多产业价值；或者本身就是基于行业数据和需求训练的定制化的模型。华为盘古大模型包括自然语言处理、机器视觉、科学计算、多模态、语音等多个模型，其中，机器视觉大模型覆盖了工业质检、物流仓库监控、时尚辅助设计等行业，自然语言处理大模型覆盖了智能文档检索、智能ERP、小语种大模型等领域，科学计算大模型用在了气象预报、海浪预测等方向。在4月8日的人工智能大模型技术高峰论坛上，华为云人工智能领域首席科学家田奇强调：“人工智能发展已从局部探索走向千行百业，AI走进企业核心生产系统，开始创造更大价值。”[2]据4月11日2023阿里云峰会透露的信息，淘宝天猫、钉钉、高德地图、饿了么、盒马、优酷、淘票票等产品都将有序接入“通义千问”大模型，并希望阿里云可以帮助更多企业应用大模型，基于“通义千问”拥有具备自己行业能力的“专属大模型”。[3]商汤科技在4月10日发布“日日新”大模型体系和可实现文本生成、图像生成、多模态内容生成等能力与场景应用的中文语言大模型应用平台“商量”时，也强调将主要面向企业端业务，在医疗、短视频、教育、营销以及开发等产业领域应用落地。[4]3月30日彭博公司一篇论文介绍其BloombergGPT是将金融数据与通用数据集结起来进行训练的模型，开发团队利用彭博公司由海量英文金融文档组成的档案库，提取并创建了一个包含3630亿词例(token)的金融数据集，与另一个包含3450亿词例的公共数据集叠加，成为包含超7000亿词例的大型训练语料库。这个模型用以支持金融领域的自然语言处理任务，如帮助改进市场情绪分析、命名实体识别、新闻分类和问题回答等。[5]客观地看，这个智能内容生成系统一旦应用，不仅可能深刻影响金融信息服务行业运行方式，也可能是较早实际进入新闻传播领域的智能内容生成系统。

　　人工智能技术以如此超越想象的速度迭代，在让人们感到冲击、产生认知震荡的同时，也会不断强化增强智能变革适应能力、塑造智能竞争力的紧迫感和主动性。所以，既不能因智能内容生成工具目前仍然存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等问题而忽视其可用性，也不能因各种新奇体验而忽略对如何规制、驾驭的思考和探索，而应从新的层面、角度认识。如果还局限于原有认识方式，可能错失的就是一个时代性机遇。

　　从某种意义上说，塑造、增强智能竞争力，需要从重塑认知框架开始。

　　直面问题：探索解决之道

　　在与人工智能共生的时代，能否适应智能变革的关键之一，是能否真正直面问题，能否发现、剖析、解决智能变革中深刻影响新闻传播领域现实和未来发展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并从中探索解决之道。

　　什么是深刻影响新闻传播领域现实和未来发展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2023年4月6日公布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23年度课题指南》与往年相比，有重要调整、增设和变化，既透露了强烈的信号，也给出了清晰的选择标准。一是新设综合类选题，以鼓励围绕关系党和国家工作大局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围绕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重要基础理论问题和前沿学术问题，开展跨学科综合性研究。综合类所列出课题不仅重大、重要，其设问方向、设问重点、关键所指也都是很有启迪意义的。即使不申报这些综合类课题，仅仅浏览、琢磨、研究这些综合类选题本身，也有助于把握什么是关系全局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有助于把握方向与重点。二是体现鲜明时代特征和强烈现实要求的紧密结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23年度课题指南》所列综合类和学科类约1580个选题中，字面上含有“算法”“智能”等词汇的选题就占了50个，含有与数字中国、数字经济、数字技术相关词汇的选题124个，含有“数据”一词的选题约45个。在一些选题的设问方向上，也体现出鲜明时代特征和强烈现实要求的紧密结合。比如，新闻传播学部分的“面向国际组织的新闻传播学人才培养研究”，是相关论坛和期刊上极少见到的选题。这类选题列入国家社科基金指南，发人深省。三是鲜明问题导向和强烈创新要求的紧密结合。包括新闻传播学选题在内的综合类和学科类选题，鲜明体现坚持以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为主攻方向，坚持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并重的要求。“问题是时代的声音，回答并指导解决问题是理论的根本任务”，因此，“必须坚持问题导向”。[6]

　　坚持问题导向，同样应当体现在面对智能变革时以解决什么问题为重点，做什么样的选择。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已近十年，取得了重大进展，但也有些项目建成后使用率不高、成效不明显，有些局限于“可视化大屏+指挥系统/舆情系统”的模式窠臼中，存在与自身需求匹配度不够、对竞争力提升度不够等问题。推荐算法进入互联网信息服务已经超过十年，在经济、社会生活多领域广泛应用的同时，基于累积数据不断迭代，成为影响信息分发、服务提供、机会分配、资源配置的基础性机制和力量。智能内容生成技术的迭代速度与场景化应用速度在开端的表现，就已经超过推荐算法。面对可能加速推进的智能变革，更需要准确把握政策要求、技术趋向与发展中面临的核心问题，聚焦实践中遇到的新问题、深刻影响新闻传播领域现实和未来发展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关系媒体生存与发展的重大现实问题，以创新精神探索真正解决问题的思路和办法。

　　雨中绸缪：塑造智能竞争力

　　客观地说，在智能变革中再次讨论塑造智能竞争力，已经是雨中绸缪，而不是未雨绸缪。2022年11月本专栏文章《智能媒体竞争力七大新制约要素与生成逻辑》探讨了适应度与变革推动能力、效率差与效率提升能力、再传播与驱动传播能力、数据水平与数据化能力、连接度与多元融合能力、协同度与体系竞争能力、承载度与服务提供能力七大新制约因素，并提出在智能传播时代要“构建更具适应性的媒体竞争力框架”。[7]而今天，智能内容生成技术“经过150天的演化，俨然成为下一个消费级社会新基础设施。现在GPT4的Plugins应用商店发布，我们正在见证AGI领域如同当年乔布斯引领的iPhone创新”[8]。因而，需要继续探讨与人工智能共生时代的媒体竞争力框架，探讨智能竞争力的生成逻辑。

　　其一，认知度与认知更新能力。适应智能变革的前提，是对正在发生的智能变革和其背后的人工智能技术的底层原理、发展趋向、应用方式、可能影响等有更全面、深层、系统的认知。认识的深刻程度，就决定了适应程度。以笔者5年前曾跟踪的文本生成交互视频和今天震撼世界的大语言模型相比，基于大语言模型的智能内容生成技术显然成为主要技术方向，已经衍生出一系列成果。但依然有以下问题等待探讨：智能内容生成领域是否存在其他技术路线的研究在悄悄进行？基于大语言模型的智能内容生成技术可能构建出什么样的生态？在新闻传播领域形成什么样的行业应用？在推荐算法与智能内容生成联袂运用方面可以有什么样的想象空间？

　　面对正在迅速演化的智能内容生成技术和应用方式，需要不断更新认知，这当然需要“科技感”和对人工智能科技本身的准确认知，同时也需要以新的思维，从新的层面更新认知。从研究的角度说，复盘、分析ChatGPT上线后至今150多天不同领域人们在不同阶段的感慨、体验、评论、认识是有重要意义的，至少可以启发人们思考：为什么同为从事自然语言处理等人工智能研究的人们，对基于大语言模型的ChatGPT上线测试及引发影响的评价如此不同？为什么有些头部互联网技术公司曾经对大语言模型技术路线不看好，而有些则从几年前就开始悄悄投入？为什么投资界、新闻界、智库等领域人士更看重ChatGPT等智能内容生成技术发展的价值、影响和可能的负面效应？这之间的差异，最核心的就是认知差异。王选2000年4月21日在《计算机世界》刊发题为《最怕的是落后一个时代》的文章中，分析诸多事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产生落后的重要原因就是认知。

　　认知不仅是人们加工信息、获得知识、应用知识的过程，更是感知外部环境、认识客观事物、发现规律方法、作出基本选择的过程。认知本身是外在条件、内在思考不断变化、不断推进的结果。能够根据外部条件、事件变化不断更新、优化认知，体现的就是认知更新能力。正是因为智能内容生成技术的发展迅速、震荡强烈，使对人工智能的认知度成为传媒智能竞争力的新制约因素，认知更新能力从基础上决定了智能竞争力的生成与强化。

　　其二，专业度与创新运用能力。实现数字赋能的关键在于专业化运用。这不仅指在专业场景中应用包括智能内容生成工具在内的数字技术，也包括运用方式、运用目标体现足够的专业水准和专业追求。ChatGPT、文心一言、Midjourney V5等智能内容生成工具上线测试后，社交媒体上出现多种试用结果和体验的分享。但系统分析各种分享就可以看清楚其分野，既有很多试用结果和体验分享体现了浓厚的好奇心、娱乐性，也有很多试用结果和体验描述体现了强大的问题设置能力与不一般的想象力。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专业机构、专业人士的试用，是精心编织问题串，从多种角度试用以测试其生成内容的可靠度、可用性，以自己的方式测试智能内容生成工具的特点与技术水平。更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机构和个人已经以精心选择的行业场景、专业需求，以与之紧密结合的问题和使用方式探寻如何借助智能内容生成工具赋能，甚至已经开始在此基础上研究如何开发行业应用。客观地说，这种专业化试用方式，更可能给试用者带来支撑力和发展空间。

　　是专业化试用还是兴趣式试用，这不仅是专业人士与一般公众的分野，更是能否借助新兴科技实现新发展的分野。对新技术的接受、消化、利用和专业运用能力，本来就是变革能力、竞争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否从内容生产、传播角度设计和完善利用智能科技，就决定了能否实现智能内容生产、智能传播。而运用人工智能科技的专业度与创新运用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智能竞争力能否生成，能否形成有力支撑。

　　其三，想象力与主动塑造能力。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智能变革的到来，使对智能科技的接受、消化、利用和专业运用能力成为智能竞争力构成中具有决定性的部分。但更具有决定性的，是接受、消化、利用和专业运用智能科技的想象力，是运用数字科技实现内容生产与传播方式再造与能力提升的主动塑造能力。这是更具现实与长远价值的创新。客观地看，局限于对数字技术的认知与变革欲望，一些媒体、机构是复制式、附加式运用数字科技，一旦投资落地反而是用数字科技固化了原有生产方式与工作方式。这就造成虽然实现了数字化办公与编辑，但数字赋能效果并不明显，也没有实现生产流程再造与工作效率大幅提升的现象。

　　推荐算法成为信息分发重要机制，使不生产内容仅分发内容的互联网平台具有巨大影响力，就已经证明想象力、创新力在数字科技运用方式中的重要性。智能内容生成的最有效运用方式，一定不是简单减轻某些事务性环节工作强度的替代式应用，不是复制原有工作方式的复制式应用，不是内容生产流程某些部分的附加式应用。最具有支撑力的运用方式，一定是体现变革追求和想象力，在一定规则约束下的创造性应用，是借助包括推荐算法、智能内容生成技术在内的手段，主动重塑现有生产与传播方式，从而有力提升提高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公信力。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数字新闻学理论、方法、实践研究”（批准号：20＆ZD317）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陆小华.AIGC与智能变革：让认知震荡催生能力生长[J].青年记者，2023（07）.

　　[2]华为云田奇：大模型开发和训练一次需要1200万美元 市场将向大公司集中[EB/OL].（2023-04-08).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623692.

　　[3] 钱玉娟.阿里通义千问大模型“两条腿走路”：对内改造业务产品 向外做企业专属模型“底座”[EB/OL].（2023-04-11）.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2857279255208476&wfr=spider&for=pc.

　　[4]林志佳.商汤版ChatGPT来袭，中国激战千亿“大模型”[EB/OL].（2023-04-11）.

　　https://www.tmtpost.com/6481421.html.

　　[5]彭博针对金融业推出大型语言模型BloombergGPT[EB/OL].（2023-03-31）.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2779485516399321&wfr=spider&for=pcid=1761892772179188975&wfr=spider&for=pc.

　　[6]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2022年10月16日）[N].人民日报，2022-10-26.

　　[7]陆小华.智能媒体竞争力七大新制约要素与生成逻辑[J].青年记者，2022(21):76-79.

　　[8]张一鸣2023公开信：跳动字节AGI的想象与现实[EB/OL].（2023-04-11).https://mp.weixin.qq.com/s/TzwoJ4WrB6MwkMvHG13eVg.

　　（作者为天津大学新媒体与传播学院院长，讲席教授，天津大学网络空间国际治理研究基地负责人；本刊学术顾问）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