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制定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条例，深入整治‘内卷式’竞争”确立为坚持改革攻坚，增强高质量发展动力活力的重要任务。这标志着一场深刻的市场化改革正从政策引领迈向法治固本的新阶段。当前，我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缺乏一部综合性、基础性的法律法规，《全国统一大市场条例》（以下简称《条例》）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推出的确立统一市场建设的法治基石。《条例》的制定，是对全国统一大市场实践经验的法治化总结与升华，旨在将《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中行之有效的措施、职责划分与标准规范上升为具有普遍法律约束力的行政法规，完成从政策指引到法律义务的关键一跃，从而确保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工作具有更高的权威性、连续性与稳定性。《条例》的出台将为破除长期制约经济循环的关键堵点，纵深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提供坚实且稳定的法治保障。

　　在当前纵深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过程中，深入整治“内卷式”竞争是一个关键抓手。所谓“内卷式”竞争，特指在市场与制度空间受限的情况下，市场主体陷入低水平、同质化的博弈，资源被用于零和甚至负和的内部损耗，而非用于开拓创新与产业升级。它扭曲市场信号、侵蚀经济长期健康发展的根基。“内卷式”竞争危害具有系统性，在微观上，企业被迫将资源投入价格战、流量争夺等内耗，严重挤占研发、人才培育等长期投资，抑制创新动力，使企业被困于价值链低端。在中观上，这种竞争固化扭曲的产业生态，易引发“二选一”、数据封锁或抄袭模仿等行为，削弱产业链韧性及协同效率，阻碍领军企业诞生。在宏观上，“内卷式”竞争通过大数据杀熟、违规招商引资等形式损害消费者福利，破坏市场公平与诚信，侵蚀社会信任。当市场无法实现公平的优胜劣汰时，经济增长就易陷入要素粗放投入的路径依赖，并对共同富裕进程构成挑战。深入整治“内卷式”竞争绝非简单的行为矫正，而是一场关乎发展模式与增长动能转换的深刻变革。基于此，制定《条例》彰显了治理思路的跃迁：从依赖阶段性整顿与政策指导转向构建稳定、透明、可预期的法治化治理系统。《条例》的使命是通过法治之手塑造一个要素自由流动、规则统一透明、竞争公平有序、系统强大坚韧的超大规模中国市场，从而为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发展新质生产力、实现高质量发展构筑最为坚实的制度根基。

　　统一市场基础制度，瓦解“保护性内卷”的温床。地方保护主义通过或明或暗的行政手段，人为构筑市场壁垒，导致企业难以开展公平竞争，使竞争未能导向对效率、技术与质量的追求。《条例》力推全国一张清单准入管理模式，并强化公平竞争审查制度的刚性约束，要求所有市场主体遵循同一套公开、公平、公正的规则，迫使企业摆脱对地方保护的依赖，转向依靠技术创新、管理优化与品牌建设等真实竞争力以实现发展。由此，企业争夺本地特殊资源的扭曲“内卷”将失去土壤，竞争被引向比拼市场能力的健康轨道。具体来说，《条例》将主要针对歧视性补贴、准入壁垒等不当干预进行规制，未来的推进重点在于全覆盖与精细化。全覆盖要求将审查范围延伸至政府招投标、招商引资、产业扶持等所有可能影响市场公平的政策措施。精细化则需通过出台配套细则，将审查标准具体化为可操作的清单，压缩自由裁量空间，从而从源头上清除滋生“内卷”的温床。

　　统一市场基础设施，打通经济循环的“高速公路”。“内卷式”竞争加剧与市场空间的物理性、制度性封闭直接相关，如交通物流的“断头路”、政务服务标准不一和数据孤岛等会推高商品流通成本，形成信息壁垒，迫使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蜷缩于本地市场进行存量厮杀。《条例》着力打通交通基础设施“最后一公里”，构建全国一体化政务数据共享与公共资源交易平台，以降低要素跨区域流动的物理与制度性交易成本。这使得企业能以更低成本、更高效率触达全国消费者，竞争舞台从狭小本地市场扩展至统一的全国市场，驱动企业家思维从本地价格战转向服务多元消费者，通过产品差异化、服务精细化和商业模式创新赢得市场。

　　统一政府行为尺度是打通经济循环的重要举措，也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内在要求与难点所在。《条例》应设定清晰的负面清单和问责机制。一是明确禁止性行为。详细列举并禁止在政府采购、招标投标、资质许可、招商引资中设置地域、所有制等歧视性条件，以及通过补贴、标准、监管差异等方式变相实施地方保护的行为。二是建立问题线索常态化征集与核查整改机制。可借鉴现有经验，将线上线索征集端口、跨区域联合核查、限期整改、典型问题通报等做法上升为法定程序。三是健全考核与责任追究机制。中央政府将各地区融入和服务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情况纳入地方政府高质量发展考核评价体系，对造成严重市场分割后果的行为明确法律责任。

　　统一要素资源市场，引导竞争焦点向创新链与价值链高端攀升。在分割的要素市场下，资金、人才、技术、数据等关键生产要素难以根据市场信号自由流动、优化配置。这不仅使得企业竞争偏离通过技术创新与人力资本提升生产率的本质，而且强化了企业竞争对行政资源与初级要素的依赖。《条例》推动建设全国统一的建设用地、劳动力、技术与数据市场，旨在打破要素流动的行政区划束缚。这意味着未来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将取决于其能否高效吸引、组合并利用全国乃至全球的先进生产要素。竞争将转向谁更能创造运用前沿技术、谁更能吸引激励顶尖人才、谁更能挖掘转化数据价值。这一变革将驱动企业把资源从低水平重复投资和价格补贴，转向研发投入、品牌培育与产业链协同，从而推动整个经济体的竞争层次向创新链与价值链高端持续攀升。

　　（作者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经济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