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华全国总工会成立100周年暨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上深刻指出,要“全面提升劳动者素质”,“努力建设一支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的劳动者大军”。在新时代的宏伟蓝图中,如何有效引导广大青年走上技能成才之路,已成为强化现代化建设人才支撑的关键课题。
面对这一时代要求,以数字视频为载体的实践知识传播为此提供了充满活力的微观路径。这一趋势并非简单的传播渠道更迭,而是一场深刻的“具身转向”:身体及其行动,重新成为知识表达与理解的核心。剖析这一传播新范式,探讨其如何通过重构知识的呈现方式、人际的连接形态和劳动的叙事价值,不仅可以促进实践知识的社会化普惠,更可以在深层次上参与到新时代高素质劳动者的培育过程之中。
提升实践知识的传播效率和广度
建设一支宏大的技能型劳动者队伍,其首要前提是打破知识壁垒,实现技能学习的社会化普惠。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提出的“默会知识”概念,深刻揭示了实践知识传承的根本难题:那些根植于身体经验、依赖于肌肉记忆的精湛技艺,往往只可意会,难以言传。长期以来,这类知识的传递高度依赖师徒间在场的、长期的口传心授与模仿,传播效率与范围均受到极大限制。视频媒介凭借独特的视听属性,为这一难题提供了创造性的解决方案——通过丰富的视听语言,成功实现了对默会知识的可视化转译,为夯实劳动者的技能基础开辟了广阔的社会化学习场域。
这种转译的本质,在于将匠人内隐的经验,解码为一系列可供外部观察的视听符号。以传统技艺类视频为例,创作者熟练运用第一人称视角赋予观众操作代入感,通过微距特写将经验判断转化为视觉信号,并辅以工具的同期声调动多重感官。正是这一整套视听组合,将复杂的身体技艺转译为一套清晰、可供模仿的视觉化操作序列,使得原本需要长期浸润才能领会的技艺,降维为普通人可以逐步理解、反复观摩的学习过程。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智媒研究中心发布的《学无界,共此间:短视频直播与知识学习报告》指出,近九成用户会通过视频平台获取知识,其中职业技能类内容深受青年群体青睐。这一传播机制的变革,不仅极大地提升了实践知识的传播效率和广度,更打破了专业与业余的知识壁垒,构成了“知识普惠”在数字时代最生动的实践形态。这种变革的深层意义在于,它挑战了长期以来以文本为中心的知识传播逻辑,让那些被文字所忽略的、蕴藏于身体与实践中的智慧,得以在数字场域中被重新看见、重新估值,从而为在全社会范围内培育“技能型”劳动者,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催生“线上实践共同体”
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不仅需要劳动者具备精湛的个体技能,更对其沟通能力与团队协作精神提出更高要求。实践知识的有效传播,同样不仅依赖于清晰的技艺呈现,更植根于一种信任与认同的关系网络。视频媒介中的具身传播,恰恰超越了单向的技能展示,促成了一个双向的情感互动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知识的权威不再仅仅源于机构或头衔,更多地来自创作者人格化展演所建立的情感联结。这种联结催生了一种新型的社会组织形态——“线上实践共同体”,它以技能为核心、以情感为纽带,不仅激发了青年持续学习的内在动力,更在数字空间中模拟和培育了宝贵的协作精神。
这种共同体得以建立的心理基础,是传播学中的“准社会交往”机制。在数字平台,技能创作者并非遥不可及的专家,而是通过镜头持续分享其工作、思考乃至生活日常的“在场者”。他们的具身展演——无论是工作时的专注神情,还是偶尔失误的真实瞬间——都打破了传统知识权威的神秘感和距离感,塑造了鲜活的人格化形象。观众通过长时间、高频率的“陪伴式”观看,与创作者建立起一种单向度却又无比真实的亲近感与信任感。这种情感联结超越了纯粹的知识索取,使得创作者的言传身教,更容易被观众所内化和认同,为构建学习与协作的社群关系奠定了坚实的信任基石。
而巩固这一共同体的社会机制,则是一系列富有仪式感的社群互动。从评论区的“徒弟报到”到发布“交作业”视频,这些循环发生的互动实践,在社会学中被称为“互动仪式链”,它通过不断产生情感共鸣来强化社群的凝聚力。例如,在专业厨师等创作者的评论区,用户间的相互点评与答疑,已自发形成了一个互助式的学习网络。在这种多向的、网状的知识传播中,青年不仅学习技能,更在实践着沟通与协作,这正是对现代劳动者团队精神的一次生动预演。
建构一种新的劳动美学
培育“创新型”劳动者大军,其核心在于激发个体内在的创造热情与创新意识。实践知识的具身传播,其最深远的影响正在于此——通过重塑“劳动”本身的文化意涵与价值叙事,将劳动从一种外在的谋生手段,升华为一种内在的、充满审美体验的创造性活动。通过特定的叙事框架,创作者们建构了一种新的劳动美学,并在与青年的互动中完成了对“创新创造”这一主流价值的话语再生产,为激发创新意识提供了丰厚的文化土壤。
这一过程首先体现在对劳动叙事的“审美化框架”建构上。根据框架理论,这些视频通过精心的议程设置,有选择地凸显了劳动过程中的创造乐趣、专注之美与最终的成就感,而策略性地淡化了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枯燥与重复。精巧的剪辑节奏、富有感染力的配乐以及对作品完成瞬间的仪式化呈现,共同将一次次的体力劳动编码为一场场充满美感的艺术创造。例如,在文物修复类视频中,观众的观看焦点常常被引导至历史尘埃拂去、器物重焕光彩的“治愈”瞬间。这种审美化的呈现,有效消解了部分青年对于传统劳动的刻板印象,将“动手”与“创造”、“技艺”与“审美”紧密联结,让青年从情感上亲近劳动、向往创造。
在此基础上,宏大的奋斗话语被转化为微观的、可感的“创造性具身叙事”。它将价值实现从远期的社会贡献,拉回到当下的、每一次成功的物质创造之中,有力地回应了青年一代对于即时反馈、意义感和自我价值实现的需求。这种叙事传递的核心信念是:创造并非天才的专利,而是每一个愿意投入热爱的普通人都可以企及的目标,这极大地降低了创新的心理门槛。最终,当青年观众通过弹幕、评论、模仿与分享等行为,积极参与和认同这种新劳动美学时,他们便完成了从观看者到共建者的转变。这种循环往复的“话语实践”,正是培育“创新型”劳动者最关键的一环——不仅要传授创新的技能,更要培育一种崇尚创新、敢于创造的文化氛围。
综上所述,智媒时代以视频为媒介的实践知识传播,深刻体现了一场“具身转向”。它通过具象化的呈现夯实了青年劳动者的技能基础,通过情感化的联结培育了现代劳动者所必需的协作精神,并通过价值化的叙事激发了宝贵的创新意识,为建设“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的劳动者大军开辟了一条源自数字文化内部的微观路径。当然,我们也应清醒地认识到,这种传播实践在带来积极效应的同时,也需警惕过度娱乐化可能导致的知识浅薄化,以及算法推荐可能形成的“信息茧房”等潜在风险。
为了让这一新兴传播生态更好地服务于青年成长与人才强国战略,需要多方协同,进行积极的价值引导与生态建构。为此,社会舆论应持续加大对优秀技能创作者和多元成才路径的正面宣传;数字平台需自觉承担社会责任,通过优化算法、流量扶持等方式,激励优质实践知识内容的创作与传播;教育体系则应积极探索线上具身学习与线下职业教育的深度融合。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把握住“具身转向”带来的时代机遇,引导广大青年在“知行合一”的数字实践中,用精湛的技艺和不懈的创造,书写无愧于时代的青春篇章。
(作者系郑州大学意识形态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