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对相关领域作出了具有创新性的贡献，是学术成果的一个关键衡量标准。近日，澳大利亚凯斯林大学彼得·法伯商学院讲师亚当·阿里安（Adam Arian）于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影响力博客”网站发文称，一些学术编辑和评论人士的宽泛解读使得学术成果创新性的指向不明，创新性的含义已经变得日益模糊。与此同时，创新性更多的是由学术成果的外在形式而非意义来确定。

　　阿里安在自身的研究领域发现，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期刊日益重视文章的外在形式，而非内在洞见。准实验设计、因果推断模型以及自然实验在该领域备受推崇，有学者将这种转变描述为“基于设计”（design-based）的转变，但这一过程并未伴随着概念严谨性的相应提升。也就是说，虽然学术成果在方法论方面取得了进步，但这一进步往往掩盖了更深的理论差距。例如，即使在底层结构定义不清或在概念层面不可行的情况下，税收研究也越来越依赖计量经济学框架对“实质效果”进行推断。

　　在阿里安看来，不考虑实际情况、一味地应用先进工具所产生的学术贡献是一种方法论上的表演，而非真正有意义的成果。这不是个体的不当行为，而是一种系统性问题。现在有的论文之所以能够通过编辑审查，不是因其在内容方面有所创新，只是形式上看起来很严谨。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创新性的内涵十分宽泛甚至空洞，而创新性也越来越多地由美学而不是思想来定义。阿里安认为，对创新性的准确判定目前已经通过三种不同的方式被破坏了。

　　第一，判断创新性的重点在于形式，而非观点。在许多期刊中，创新性越来越多地体现在论文的表面特征上，如新的数据集，而不是真正的概念创新。例如，有一项研究宣称具有创新性，只是因为使用了专有的可持续性数据集来重新记录既有的发现。同样，一些熟悉的概念有时会以新的方式被重新定义，从而给人们造成一种具有创新性的印象，但实际上却缺乏实质性的进展。以上案例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却在相同逻辑的驱动下反映出一种创新性判定标准的转变：研究成果看起来很创新主要源于形式是新的。

　　第二，创新性的判定受到期刊选择发表何种内容以及何时发表的影响。比如，某一研究的主题主要植根于公共管理等领域，但在借用了诸如激励、预算编制等会计学术语之后，就被定义为跨学科研究，进而被贴上创新性标签。由此传递出一种观念：一篇论文之所以显得新颖，是因为它的跨学科背景，而非其揭示的成果。再如，一家主要从事文献评论的会计类期刊，在某一论文投稿三周内便予以接收，并随后将其发布。虽然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不当行为，但也确实说明了编辑对文章和作者的熟悉度影响了发表速度，而这与文章的创新性贡献是无关的。以上表明，学术成果创新性有时不是通过知识进步判定的，而是通过论文审查系统的范围和社会结构所构建的。

　　第三，方法论掩盖了意义本身。一方面，创新性建立在概念反转（conceptual distortion）的基础上。许多高排名期刊上的创新性发现反映的不是新发现，而是包裹在方法论润色下的概念反转，即学术结果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它们与公认的理论预期相矛盾。例如，有论文显示，面临更高碳风险的公司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更高的投资效率。这些说法提供了一种违反直觉的惊讶之感，更能吸引评议人员的注意力。但问题是，这种创新性更多地停留在概念层面，如果没有具体说明导致这种情况出现的机制，这种引人注意就变成了实质内容的替代品。另一方面，方法的复杂性掩盖了一些学术研究采取的不恰当设计，如时间设计问题。例如，近期发表在知名期刊上的一篇论文，仅通过统计384家美国公司2000—2004年的数据，就得出了一个全面性的结论。

　　阿里安表示，上述三种方式并非独立运作，它们反映了一个整体系统。在这个系统中，识别策略、技术技巧等往往超越了理论一致性、数据相关性和概念有效性。当方法论盖过了意义，学术成果就有可能成为一种新奇的表现，而不是对知识进步的贡献。

　　在阿里安看来，目前对科研成果创新性的判定背后，隐藏着一种保守主义。即使是最挑剔的期刊，也越来越多地奖励那些看起来复杂、可分类和低风险的研究。在排名和绩效指标的压力下，学者们很快就能知道具有下列特点的论文能在评议中胜出：新数据集、反直觉的标题以及用巧妙方式重塑结构。而一些真正具有创造性、跨学科或理论颠覆性的研究，仅仅是因为不符合当下对创新性精心设定的模板，其生存空间便被不断压缩了。在这种环境下，对风险的厌恶被伪装成严谨性，学者们遵循着狭隘的方法论脚本，不是因为这些脚本阐明了最重要的问题，而是因为偏离脚本会让人充满不安全感。

　　如此进行下去，学术研究有可能成为一场精心设计的活动。阿里安认为，如果学术成果要保持可信度，期刊就必须跨越褒奖式的认同，重新找回曾经作为学术研究基础的学术谦逊。好的研究始于一个清晰的问题、一个连贯的理论以及真正能阐明两者的论据，如果没有这样的转变，方法论层面的进步将继续掩盖概念上的衰退——这不仅是对编辑的警告，也是对所有社会科学研究的警告。

　　一个更健康的研究生态系统会优先考虑内容而不是风格，阿里安强调，要关注一项科研成果是否真正加深了人们对知识的理解，而不仅仅是其中的新数据集。健康的研究生态系统还将增加透明度、公开论文审议时间表、编辑—作者关系和接收论文的统计数据，以展现影响论文发表结果的非正式因素。这一系统主张理论多元化，承认真正的贡献可能来自更清晰的概念或定性观察，还会奖励智力上的冒险，为那些挑战学科界限而不是循规蹈矩的探索性工作创造空间。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龙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