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起源于中国。17世纪以降，茶叶成为经济全球化进程的一部分，是中国影响世界的文化使者。到19世纪，饮茶成为世界性的文化现象。中国茶演变为世界茶，成为这一时期中外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成果。

　　从茶叶的全球化贸易

　　到全球化生产

　　中国茶叶的全球化始于17世纪，直到19世纪50年代，中国仍是世界上唯一的茶叶出口国。唐宋时期，茶传至日本和朝鲜半岛。17—18世纪，茶叶从多个方向开启全球贸易之旅。一是从闽广到东南亚的海路。欧洲人在暹罗、越南、爪哇等地都观察到饮茶风俗。据1643—1649年在东南亚游历的法国人塔维尼尔记载，当地人大量喝茶，“一天都会喝四五次”，包括把水变绿、变黄和变红的茶（即绿茶、乌龙茶和红茶）。二是通往欧美的海上商路。1684年清政府开海禁后，中西直航贸易开辟。1757年，清政府规定在广州“一口通商”。广州贸易的绿茶主要来自徽州，红茶和乌龙茶主要来自以武夷山为中心的闽北。据法国学者德米尔尼统计，1719—1725年广州年均茶叶出口量约12745担，1828—1833年达到年均360659担。三是中俄“万里茶道”。1727年《恰克图条约》签订后，来自武夷山的红茶和羊楼洞的砖茶从边境口岸恰克图出口到俄国，红茶最远运至莫斯科和圣彼得堡。18世纪中叶，俄国年均进口11000普特（约180吨）到13000普特茶叶，到19世纪40年代年均进口量达到270591普特。四是通过丝绸之路、万里茶道以及经印度中转运至中亚。

　　中国茶叶的主要出口市场是英国（红茶为主，绿茶次之）、俄国（红茶为主）和美国（绿茶为主）。鸦片战争后，徽州绿茶和新兴的浙江平水绿茶从上海出口。1854年后，福建红茶转由福州出口。同时，长江中游兴起一批新的出口红茶产区。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俄商南下到汉口购茶，经长江船运出海转运天津，再转入万里茶道旧路。茶叶出口继续高增长，到1860年增长近2倍，此后到1886年又增长1.4倍多。

　　19世纪60年代，茶业进入生产全球化的新阶段。1859年日本开港后，向美国出口绿茶。70年代以后，日本茶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稳定在40%左右。19世纪六七十年代，印度、锡兰和爪哇的红茶产业发展起来。1887年，伦敦从印度进口茶叶首次超过中国。到1900年，茶叶国际贸易量约为27.2万吨，中国茶份额不到三分之一。

　　茶叶生产全球化源于中国茶叶加工技术的外传。日本国内消费抹茶，出口绿茶的精制技术来自聘请的中国茶师。印度红茶加工技术最初来自英国人福琼从武夷山带回的中国茶工。在政府重商政策支持下，日本、印度等地茶业的组织更严密，企业规模更大，用新式机械和机器模仿手工制作环节，生产效率更高。20世纪，更多国家和地区引进茶叶种植和加工技术，茶叶生产成为遍及五大洲的全球化产业。

　　茶文化交流中的产品创新

　　茶是中国本土形成的物质文化，其全球化并非单向输出，而是双向交流互动的过程。为适应其他国家的饮茶习俗，中国茶业进行了品种和工艺创新。与内销茶不同，外销茶是国际茶文化交流催生的新产品。

　　外销绿茶早期出口品种是晚明以来流行的松萝茶。欧洲市场销价高，对绿茶外形和鲜嫩度更挑剔，且海运绿茶易受潮，因此徽州在18世纪发展出专门的外销茶品种，包括熙春、雨前熙春、熙春皮、芝珠、珠茶，以及使用熙春工艺但叶子较老的屯溪茶，特点是条索紧结、较卷曲，烘焙程度更深，精制加工时多次筛选分级。

　　绿茶是不发酵（氧化）茶，欧洲市场以发酵茶为主。17世纪，福建茶区创制轻度发酵的乌龙茶和发酵程度不深的红茶。与只宜冲泡的绿茶相比，发酵茶的叶子和茶汤颜色较深，味道更浓，可多次加热和煮沸，更适合加糖。外销茶档次由高到低，主要包括白毫、小种、工夫和武夷茶，以后两种为主。欧洲人喝茶加糖，需要深发酵红茶，因此出口红茶的发酵程度不断提高，外观颜色更深，工夫茶的标准是“真正的黑叶”“（茶汤）浓郁的黑叶”。工业革命后，英国工人阶级大量饮用加糖红茶，便宜、耐煮而味浓的武夷茶销量大增。

　　另一种专供出口的茶类是红砖茶。晚清时期，俄商学习青砖茶制作工艺，在汉口、九江、福州建立蒸汽动力新式工厂，将红茶茶末和碎茶压制成茶砖，运往俄国，是低档耐煮的红茶。

　　据统计，鸦片战争前中国茶叶出口量占总产量的约23%，出口值占产销值的约35%。到1894年，茶叶出口占比升至约56%，出口值占比超过69%。出口茶主要是专供外销的品种，可见中国茶业的高度国际化。印度等地出口茶叶时，皆仿制中国外销茶。

　　茶文化传播中的文明交流互鉴

　　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符号。茶文化向世界传播，不仅是商品交易，也是文明交流。世界各地茶文化“和而不同”，既受到中国影响，又各具特色。

　　茶文化是复合的饮食文化。茶既是止渴提神的饮品，又可添加糖、盐、奶等多种食材。在中国，汉族地区主要喝原味茶，民族地区习惯在茶中加配料。茶的全球化进程正值世界糖业大发展，先是美洲和爪哇建立蔗糖产业，后是欧洲发展甜菜糖产业，因此喝茶加糖成为世界性的饮食文化，很多地区还加入其他配料，如西欧加奶，摩洛哥加薄荷。

　　茶自古以来与中医药文化相通。唐代《新修本草》称茶有清头目、除烦渴、化痰、消食、利尿和解毒的功效。因此，欧洲人在16世纪最早知道茶时，认为是药草。17世纪，茶叶传入欧洲后，不仅是饮品，还被当作“万能药”。荷兰名医邦特科罗列了茶的诸多疗效，如治愈痛风、坏血病，抑制癫痫，改善视力和听觉，强化内脏器官，缓和咳嗽与感冒、头痛、嗜睡、水肿、肝炎、肾结石等症状。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茶的药用神话才逐渐褪去。

　　在中国文化中，饮茶有社交属性。茶文化走向世界，社交属性如影随形，饮茶是社交和商务活动的一部分，还有专门的茶会，如英式下午茶。精美的茶具彰显艺术品位和社会地位，是饮茶社交属性的一部分。中式茶具随着茶叶输出，进入欧美社会上层和中产阶级家庭。瓷器以茶文化为契机，融入西方文化。18世纪晚期，英国成功仿制中国瓷器，瓷厂均以生产日用茶具为主。

　　“茶起源于中国，盛行于世界。”茶的全球化之旅是人类文明交流史上的精彩篇章。在两个多世纪中，茶叶贸易支撑着多条全球商路，这些商路是商品、文化、技术、知识和艺术交流之路，促进了文明之间的相互了解。茶文化走向世界，不仅传播一种健康饮品，更传递着中国文化和谐共生的人文精神，以及中国人优雅自然的生活方式。茶文化在世界各地扎根，既保留了一些中国成分，又融入各个文明的特色，体现出包容的特点。茶的全球化是不同文明交流互鉴、“和合共生”的成功案例。

　　（作者系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