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拓扑学视角观察长江文化共同体

——访武汉大学国家文化发展研究院院长傅才武

2025-08-0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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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明海英

  长江流域相关省市因相似的历史脉络和地理特征,共同建构了长江文化共同体,集中体现了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如何以宏观的长江文化为研究对象,观察其时空质性?围绕相关问题,记者采访了武汉大学国家文化发展研究院院长傅才武。

  长江文化具有时空连续性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长江流域的文化区内形成了羌藏文化、滇黔文化、巴蜀文化、荆楚文化等亚文化区。不同文化区的文化及其相互之间呈现怎样的趋势或规律?

  傅才武:在长江流域的文化区内形成了羌藏文化、滇黔文化、巴蜀文化、荆楚文化、湖湘文化、皖赣文化、吴越文化与海派文化(根植于吴越文化,发轫于上海并自成体系)八种文化,可以在宏观上覆盖长江流域的不同文化特征,进而具备了描述长江文化空间维度的完备性。同时,八种文化的内涵、外延与内容不完全重合,具备非完全通约性。以完备性和非完全通约性为条件,八种文化概念图式构建起长江文化带概念的维度标架。

  不同文化区的文化及其相互关系体现了长江文化空间的文化变迁机制。这种机制揭示了长江文化时空连续性与要素整体性的动态趋势和变化规律。类型文化彼此关联并形成集群,构成长江文化群。文化在群作用下连续地发生变化。从文化拓扑学视角来观察长江文化群,就是研究这一文化整体在连续变换下的不变性质,即发现文化现象背后关于连接、结构和本质形状的规律。这一视角可以让我们超越纷繁复杂的文化表象,看到其内在的组织逻辑和演变规律。长江文化拓扑空间、拓扑群及群作用是长江文化时空协同一致的空间化与系统化表述。而长江文化拓扑空间与黄河文化拓扑空间、中原文化拓扑空间与边疆文化拓扑空间的互动交流和融合,正是形成中华文明五个突出特性的内在机制。

  历时性与共域性辩证统一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提到,长江文化在时间标量或地理空间向量下具有文化折叠现象。对此,应如何理解?

  傅才武:长江文化之所以会出现多种文化元素交织融合的“文化折叠”现象,是因为如果用简单的线性视角来看,长江流域在发展过程中产生的物质文明成果(比如生产工具、建筑等)和精神文明成果(比如思想观念、文学艺术等),并不是一一配对的,而是一种物质文明成果可能会衍生出多种精神文明成果,呈现出“一对多”的复杂关系。在线性时间标量下,沿江流域不同省份的相同或近似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成果在同一时间截面共存,即出现了异域的共时性;在地理空间向量下,沿江流域不同时期的相同或近似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成果在同一地域截面共存,即出现了历时的共域性。在只考虑像时间和空间这样的有限变量时,长江文化在时间与空间上均出现了文化折叠现象。当考虑的变量增多,进入双线性甚至多线性条件下,长江流域内各种文化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更加灵活自由了。原本折叠在一起的文化,在高维度的文化空间里会像展开的折纸一样铺开,以一种类似文化拓扑群的集合形式存在。

  长江文化这种空间上的“叠写”,是通过人群的迁徙流动、货物的贸易往来、资本的流通运转等方式,在各个地区原有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基础上,留下了新的文化印记,形成了新的空间实践成果。由此可见,空间叠写是文化折叠的动态建构,文化折叠是空间叠写的静态呈现。长江文化通过不断发生的折叠与叠写,将时间线性轨迹与地域空间结构联系起来,形成拓扑意义上的统一体。长江文化拓扑结构所具有的文化开放性和文明韧性,揭示了长江经济带的文化基因和活力之源。

  《中国社会科学报》:正如您说的,长江文化具有空间叠写与文化折叠的拓扑性质。文化飞地是否可视为这种拓扑结构的微观体现?

  傅才武:长江流域的文化飞地现象,主要体现为以日常生活方式构建文化权力边界而非以权力强制划分文化边界。例如,秦汉年间,部分长江流域的汉人宗族开始迁徙移居今江西赣州等地,深入百越族“山都”与“木客”等部落,形成长江文化在越人文化中的文化飞地。外来文化的传统、符号及观念与迁入地原生文化的差异化共存,形成文化飞地在长江流域的“斑块状”文化嵌套形态。

  文化飞地内外的人们进行交流互动时,有两种思维模式在发挥作用。一种是“以‘自我’为主体”的道德理性,也就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秉持道德观念去看待和处理事情;另一种是“以‘他者’为援用”的工具理性,通过合理运用他者资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基于这两种理性,文化飞地内外的人们实现了日常生活的交流和相互联系。这种文化拓扑结构展现出了文化的包容性,体现了长江文化共同体在发展演变过程中的历史逻辑,用文化认同来包容不同族群的认同和不同地域的认同,是中国整体文化特征在长江流域的具体表现。

  长江文化与长江经济带互嵌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认为,长江文化共同体协同发展的逻辑是什么?

  傅才武:长江经济带是世界最大的内河经济带,这基于长江自然生态的优势和博大深厚的长江文化。在文化拓扑学范式下,抽象个体与抽象集体具有“元素—空间”的二元逻辑关系,个体的共同文化特征汇成族群或者地域文化共同体的基本形态。

  长江经济带既是地理经济空间,是族群和地域利益共同体,在文化上又体现为经济长江、生态长江和历史长江的拓扑结构。

  首先,地理生态长江进入经济长江和历史长江的社会基础结构之中,形塑长江经济和文化共同体。长江流域有着稳定的地质状况和生态环境,这为我国南方地区打造出了稳定可靠的农耕经济模式,构建起了四通八达的贸易网络。

  其次,长江流域的经济深度融入了中华民族的政治经济大框架,进而塑造出地域利益共同体。长江各亚文化区之间以及跨流域间不同地域共同体在互动中不断超越自身经济利益、社会利益、生态利益与文化利益,形成更大的利益增量,形成推动共建“一带一路”的经济中心区与文化中心区。

  此外,历史长江进入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形塑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长江的自然空间和经济形态,借助文学、艺术和宗教等途径转化为特定的长江文化符号,形成长江文化空间之间的拓扑连续性。借助于长江文化表征系统,地域共同体融入长江文化共同体,长江流域作为经济文化共同体完成认同体系的整合与传递。历史长江为经济长江和生态长江的发展演进提供了群体性心理支撑。长江文化共同体通过内部不同利益共同体的自我建构与文化空间生产,连通了长江各亚文化区和跨流域的文化价值与意义系统,体现出价值观共性、文化行为一致性和文化形态整体性的大河文明系统,形成了以文化遗产空间生产、乡村场景空间生产与城市现代文旅空间生产为代表的三种区域协同发展逻辑。正是通过实现长江大保护(生态长江建设)和长江经济带建设(经济长江)在长江文化共同体(历史文化长江)中的嵌入,构成了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长江现代价值的丰富内涵。

【编辑:崔园园(报纸)赛音(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