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古代园林中的设计意识

2025-06-1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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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人合一的“自然”并不是科学概念下的自然,而是被人为地“构筑”起来的一种情感的、宗教的、文化的世界。在传统“天人合一”的命题下,天地自然与人有着同样的情感变化和气质。“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恽格《画跋》)这种“天人感应”使人的心理情感与外在的山石、植物、流水有着同感同构的对应关系。自然是人情感化了的自然,是人反复歌咏或者倾诉的审美对象。自然也是发掘意蕴灵感,阐述儒释道经典文本的质料。在设计时,视觉上的审美既要“巧于因借”“得体合宜”,符合基本的审美规律和审美情趣,又要考虑内容与固定的题材、经典的文本、传唱的故事,与诗词相互结合,成为一种超越单纯自然风景的文化“意境”。长沙岳麓书院前的“濯清”池塘和“咏归”小桥,名取于《论语·先进》:“春者,春服继承,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段儒学的千古佳话落于景观之中,便使单纯的视觉风景具有了儒家的哲学观。站在咏归桥上,看见周围的“柳堤”“梅堤”“桃子湖”“天马山”,感受春天的勃发与兴起,使自身(人的天性)与自然万物相呼应,形成一种和声,融合领会孔夫子对曾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时的心情。
  由屋及园的总体性
  谈到“园林”,往往给人一种景观的感觉,仿佛是窗外或者屋外的风景。但在计成的《园治》中,篇章结构依次为“兴造论”“园说”“相地”“立基”“屋宇”“列架”“装折”“栏杆”“门窗”“墙垣”“铺地”“缀山”“选石”“借景”。在结构安排上,“屋宇”“列架”“装折”这些有关建筑的章节在 “铺地”“缀山”“选石”“借景”的前面,显示出计成对造园中的建筑有着重要的理解。另外一部园林经典文震亨的《长物志》里,其以“室庐”为第一,接下来是“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衣饰”“舟车”“位置”。这两者的共同点是由“屋”作为编排的起点,或由屋至景,由内及外,或由大到小,由主到次。“屋”是造园的出发点。
  在《园治》“立基”一章里,计成分类详尽地论述了“厅堂基”“楼阁基”“门楼基”“书房基”“亭榭基”“房廊基”“假山基”。此外,在“立基”一段中强调“凡园圃立基,定厅堂为主”。其顺序是厅堂—中庭—馆舍亭台。即以厅堂为核心,其他中庭、馆舍开土推山依照具体地势层层铺开,形成园圃的总体构思设计。在“屋宇”一章中,计成认为园林建筑应不受朝向限制,讲究因地制宜的特点,并将门楼、堂、斋、室、房、馆、楼、台、阁、亭、榭等建筑一一单独叙述。由此可见,这不是对房屋建筑的泛泛而谈,而是对造园重要环节的详尽阐述。这种以厅堂为核心的展开方式显示出“景”对于建筑的依附性。计成不区分室内与室外设计、建筑和景观设计。他的“造园”不是在建立一个单纯的“游玩”的景观活动空间,而是在建立一个“文人”生活与存在的场所。中国古代没有广场这种公共性的政治空间,而只有私家园林这种私密性的个人场所。园林生活像“食”“住”一样是文人生活的组成部分,园林的场所与居住场所共属一体——与“屋”搭配,有着共同的围墙围合。游园是生活起居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游园中或是诗词歌赋,或是格物致知,或是参禅悟道都是古代文人生活的本身。所以,他不用去划分室内与内外,区别建筑还是景观,所有的内外空间都是一体的。在具体做法上,通过运用植物、栏杆、走廊、开窗等要素使景观与建筑相互渗透,模糊两者之间的界限,形成一个圆融的整体。如此,“屋”与“园”的关系宛如太极中的黑白两极,具有一种共生性。
  几何与非几何形态的交替
  长期以来,我们惯于将古代园林特征描述为“道法自然”或者“虽由人作,宛如天开”,将非几何的自然形态作为中国古典园林的重要特征。这是我们将目光聚焦于园林中叠山理水的结果。如果将目光放开一些,将建筑、桥梁、栏杆、门窗、装饰、铺装纳入考察之中,会发现叠山理水中存在着大量的几何形态。
  《园治》一书中有“列架”“装折”“栏杆”“门窗”“墙垣”“铺地”这些篇章,详细地列出了上百种栏杆、门窗、墙垣,以及各种石砖铺地的样式与制作方法。在这些计成认为优秀可取的图式之中,几乎全是抽象的几何形态,即便是有对自然形态的模仿,也是提炼后的高度程式化的式样,比如,“荷叶”的形态明显带有佛教中的造型图式。在实际运用中,这些几何要素或是作为一种装饰性的元素点缀在园林中,以几何形态与非几何形态的对比给人以视觉上的平衡,或是作为“图—底”关系的一方来衬托自然山水的形态,或是直接以形式感给人以审美的愉悦。
  “图—底”关系的运用主要集中于借景之中。有些借景是以色彩为底(通常为白色)来衬托主要之景,比如拙政园中部的“海棠春坞”。有些是采用纯粹的几何形体漏窗借景。这些几何形体往往因为所借的自然山水或植物而在观赏中被忽视。
  在桥、廊的设计以及假山的步道之中,S形的视觉语言被大量使用。采用S形可以增加游览观赏的时间,延缓游览步行的速度,并且产生优美、舒畅、愉悦的视觉感受,很容易被视觉所捕捉。
  总之,传统园林并不是对自然景色的单纯搬运和模拟,而是一种非图像性的文化空间。它与风景、植物、文学、绘画、哲学紧密相连,使古代文人的精神道场落在日用生活之间,就是起居之所、散步之地。从而文人们纵使在市井之中,亦能与古代先贤的精神文脉相通。在技术上,它追求一种几何与非几何形的相互交替与渗透,营造在赏玩活动中视觉的新奇感,使人始终处于视觉变化的兴奋过程中。同时,门窗、栏杆、铺地、墙垣等细节采用大量装饰性的图案和元素,在统一中追求变化,把控尺度和比例,繁复而不破坏整体,显示出我国古代园林建造者高超的总体控制能力,值得后人总结、学习和借鉴。
  (作者系成都东软学院数字艺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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