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小传：洪远朋（1935—2024），江苏如皋人，著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原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复旦大学经济系主任、经济学院院长、学位委员会主席、理论经济学博士后流动站站长，并先后兼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综合大学《资本论》研究会会长、中国《资本论》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政治经济学学会顾问。主要从事《资本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与西方经济理论比较、经济利益理论与实践的研究。编著出版《新编〈资本论〉导读》（四卷本）、《通俗〈资本论〉》《〈资本论〉难题探索》《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新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述评》《经济理论比较研究》《经济利益理论与实践丛书》等著作，在我国学术界产生广泛影响。被评为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荣获全国普通高等学校国家级优秀教学成果奖特等奖、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世界马克思经济学奖等。

　　洪远朋教授是我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教育家。1956年，我国开启社会主义建设的大潮，而正值21岁、风华正茂的洪远朋响应国家“向科学进军”口号，作为调干生考入复旦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5年制本科。1961年，他师从著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家蒋学模先生，攻读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专业研究生。1964年毕业后留校任教，历任复旦大学经济系政治经济学教研室副主任、主任，经济系副主任、主任，经济学院院长。1984年，由原国家教委特批为教授。洪远朋潜心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教学和研究六十余载，在《资本论》的教学、研究和传播，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和理论发展，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构建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社会经济利益理论体系创立和发展等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

　　《资本论》大众化传播的开拓者

　　洪远朋常被人称为“研究《资本论》的‘资本家’”，这种诙谐称呼的背后是对他在《资本论》研究领域取得的卓越成就的认可。早在1977年前后，洪远朋就与张熏华先生合作编写《〈资本论〉提要》和《〈资本论〉难句试解》，成为全国最早的《资本论》阐释本，并均于1984年获得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

　　从1981年起，洪远朋开始编写《〈资本论〉讲稿》三卷本，共计60多万字。起初，该书由同济大学、中共上海市工交党校等单位油印，1982年由中共江苏省委党校铅印，并内部发行，在全国流传甚广。在此基础上，洪远朋联合全国40多所院校60余位从事《资本论》教学和科研的工作者进行加工充实与修改审定，形成由他主编的《新编〈资本论〉教程》四卷本，从1988年至1992年相继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的问世极大地促进了《资本论》在我国的学习、教学和研究，获得了读者和专家的广泛好评，还获得了1986—1993年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和1995年上海市普通高校优秀教材奖二等奖。在2017年《资本论》第一卷发表150周年之际，82岁高龄的洪远朋又亲自对该书进行修订，并于2018年由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以《新编〈资本论〉导读》（四卷本）为名再次出版。《新编〈资本论〉导读》根据《资本论》四卷篇章顺序编写，其前三卷的突出特点是主要章节都有“概述”“主要内容”“值得探讨的问题”和“典故和难句解释”四部分，每篇前面有“简介”，后面有“小结”，尤其是“值得探讨的问题”和小结中“现实意义”部分，直接把读者带到了《资本论》研究的理论前沿，并体会到这一理论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中的强大应用价值。该书充分体现了洪远朋对《资本论》研究的深厚理论功底，这同样表现在他于1985年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独著《〈资本论〉难题探索》一书中。《〈资本论〉难题探索》获得了1979—1985年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和北方十三省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图书奖一等奖，并于2018年由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再版。此外，2002年复旦大学出版社还出版了洪远朋主编的单本《〈资本论〉教程简编》，并多次印刷。

　　然而，让洪远朋享誉学术圈之外的却是他编著的《通俗〈资本论〉》。马克思主义不仅要中国化、时代化，更要大众化。如何让这部鸿篇巨制的深邃思想和理论精华被普通人民群众接受和掌握，并转化为改造世界的强大思想工具，一直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工作者面临的艰巨难题。洪远朋于1984年9月写道，“把《资本论》通俗化，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学者的使命感还是驱使他去尝试，“力求做到深入浅出、雅俗共赏”。凭借着坚实深厚的理论功底和艰苦卓绝的工作，《通俗〈资本论〉》第一版于1985年由辽宁出版社出版，印数15800本。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席卷全球，欧美国家重新出现马克思热和《资本论》热，洪远朋应邀对《通俗〈资本论〉》进行了修改完善，于2009年由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再次出版，并于2018年为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又一次再版。该书共十九章，从以“工人阶级的圣经”介绍《资本论》的序言和跋开始，到以“一幅资产阶级的经济学说史的图画”介绍《资本论》第四卷“剩余价值理论”结束。全书以生动精辟又言简意赅的语言，展现了《资本论》的理论全貌和深刻洞察。2010年，该书入选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组织的第二届优秀通俗理论读物推荐的10种图书，同年获得上海市第八届邓小平理论研究和宣传优秀成果著作类一等奖，2013年又获得第六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对于该书，洪远朋在再版前言中感慨地说，在诸多论著中，“我自感投入心血最多、印象最深、最感得意的，还是《通俗〈资本论〉》”。

　　利益共进共享的倡导者

　　洪远朋是学界公认的“经济利益学派”的创立者和代表人物。马克思说，“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洪远朋认识到经济利益研究的重要性，大概从1994年开始领衔中青年学者和硕士、博士研究生从事经济利益理论和实践研究，逐渐构建了系统的社会经济利益理论体系，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

　　1999年至2004年洪远朋主编的“经济利益理论与实践丛书”，包括《经济利益关系通论》《综合经济利益论》《开放利益论》《机会利益论》《风险利益论》《创业利益论》《保险利益论》《分享利益论》共8本著作，相继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他在《经济利益关系通论》一书序言中提出，一切经济学的核心、一切经济活动的核心、一切经济关系的核心都是经济利益。虽然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或无产阶级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或资产阶级经济学）都是以经济利益为核心，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公开声明是为无产阶级的利益服务的，是以谋求无产阶级（即大多数人）利益为目的的经济理论体系。而西方经济学是以谋求资产阶级（即少数人）利益为目的的经济理论体系。

　　2005年，洪远朋成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新时期我国社会利益关系的发展变化研究”的首席专家，主编了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新时期利益关系丛书”，包括《利益关系总论》《社会利益关系演进论》《整体利益论》《地方利益论》《经济全球化与我国利益关系的变动》《利益理论比较研究》《劳资利益论》《企业利益论》《环境利益论》《老年利益论》《征地利益论》《文化利益论》共12本著作。他在《社会利益关系演进论》一书序言中进一步提出，一切社会活动的中心是利益，一切社会关系的核心是利益关系（广义利益关系），一切社会科学的核心归根到底是利益关系问题，进而把研究领域从经济利益关系拓展到社会利益关系。此外，2001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洪远朋领衔合著的《共享利益论》，获得第四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三等奖。该书把我国股份合作制的利益关系的本质概括为共享利益。

　　洪远朋领衔构建的社会经济利益理论体系，提出包括利益是能满足人们自身需要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之和，利益是永恒的、利益关系是不断变化的，利益关系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核心，社会利益是包括经济利益、政治利益和文化利益等多方面利益的总体性概念，“利值”是量化社会利益的测度，社会利益关系演进是有规律的，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归宿，社会利益关系是新时期我国人民内部矛盾的主要问题，协调利益关系是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关键，马克思主义者一贯重视利益关系等十大理论观点；总结出包括中央与地方，国家、企业与个人，地区与地区等新时期我国社会的十大利益关系；提炼出包括利益观念普遍化、利益主体多元化、利益来源多样化、利益差距扩大化、利益关系复杂化、利益诉求全面化等新时期我国利益关系的十大特点；倡导包括促进利益增长、统筹兼顾利益、注重利益补偿、实现利益共享等协调社会利益关系的十大政策思路。虽然洪远朋注重研究社会经济利益关系，但却主张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局部利益服从整体利益、短期利益服从长远利益、注重保障大多数人的利益，维护合法利益与打击非法利益，实现利益共进共享。

　　经济理论比较研究的先行者

　　虽然西方经济学本质上是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庸俗的经济学，但洪远朋认为应加强学习和研究，同时又不能食洋不化，不作具体分析，一概加以接受。对待西方经济学，洪远朋提出，“一要了解，二要批判，三要吸取”。在科研和教学中，他注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比较研究，早在1993年就给研究生开设了“经济理论比较研究”课程。2002年，洪远朋主编的《经济理论比较研究》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全书52万余字，被收入“复旦大学21世纪研究生教学用书”的教材之列。该书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的经济利益理论、生产力理论、产权理论、市场经济理论、价值理论、货币理论、劳动力理论、资本理论、剩余价值理论、经济增长理论、经济周期理论等进行了系统性的比较研究，并得出对于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理论启示。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为无产阶级即大多数人利益服务，着重揭示经济现象的本质和经济运动的规律，着重研究经济活动中的社会关系即人与人的关系；而西方经济学为资产阶级即少数人利益服务，着重经济现象表面分析和主观心理分析，着重研究人与物的关系和物与物的关系。因此，洪远朋提出，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和经济改革中，需要以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为指导，同时借鉴和吸收西方经济理论的合理成分，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批判和借鉴西方经济学需要以透彻了解为前提，有人推崇凯恩斯的“通货膨胀有益论”“财政赤字无害论”，殊不知凯恩斯提出这些观点是以总供给大于总需求为前提条件，如果直接照搬，必将对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带来危害。西方经济理论总体上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理论，为资本家利润最大化服务，具有很大的理论局限性。同时，西方经济理论反映了商品经济规律的一般性，可以借鉴和吸取。比如，“微观经济”和“宏观经济”两个经济范畴可以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运用，反映社会再生产连锁反应的“投资乘数原理”可供推动社会主义再生产参考，分析各种经济变量与增量之间关系的“边际分析”可以用于企业投入产出分析等。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发展创新者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同义语）是社会主义的主流经济学，不仅对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有着深刻分析，而且对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发挥重要的指导作用。洪远朋批驳了作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基础的马克思的《资本论》（或马克思的经济学）只是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运动规律的错误观点。2009年，经济科学出版社出版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述评》一书。洪远朋在该书中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揭示了：一般经济理论，人类一切社会形态都普遍适用，比如，社会发展而劳动生产率不断增长的理论，社会分工、协作与管理的理论，农业是国民经济基础的理论等；一般商品经济理论，在资本主义商品（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商品（市场）经济条件下都适用，比如，价值理论、货币理论、信用理论、竞争理论等；资本主义经济理论，比如，资本主义资本积累理论、无产阶级贫困化理论、经济危机理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比如，社会主义生产资料公有制理论、按比例分配劳动和组织生产理论、按劳分配理论等。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生命力在于发展创新。对于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洪远朋提出，“一要坚持，二要澄清，三要发展”。对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的一些误解和讹传，必须加以澄清。有观点认为，积累是扩大再生产的唯一源泉，并视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论证的。洪远朋通过研究发现，这个观点并不是马克思的，马克思讲的是积累是扩大再生产的源泉，但不是唯一源泉。实际上，挖掘现有生产潜力、提高现有设备利用率、加速资金周转等手段都可以扩大再生产。还有观点认为，生产资料生产优先增长规律是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洪远朋通过研究发现，马克思和列宁的原意及提法都是生产资料生产增长较快，而不是优先增长。生产资料生产优先增长的提法容易忽视消费资料的生产，难以体现出社会生产两大部类之间相互制约和相互促进的辩证关系。他认为，应把“生产资料生产优先增长规律”改为“生产资料生产增长较快规律”。此外，“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生产关系，不可能在资本主义内部产生”的论断，也不是马克思的观点，且不符合实际。事实上，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出现的合作经济等现象，在理论上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关系的历史唯物论和量变质变原理等，都表明资本主义内部有可能产生社会主义经济因素。

　　洪远朋提出，要以劳动为出发点构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体系。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广义的生产关系，从横向看，包括直接生产过程中的生产关系、交换过程中的生产关系、分配过程中的生产关系、消费过程中的生产关系；从纵向看，包括人类社会发展各个阶段的生产关系。因此，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应至少包括六大部分。第一部分，经济制度的更迭与内部变革；第二部分到第五部分，分别剖析生产过程、交换过程、分配过程、消费过程的经济利益关系；第六部分，政治经济学发展史。其实，早在1986年洪远朋独著的由工人出版社出版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新论》，可视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社会主义部分，已经在践行类似的理论架构。该书第一章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对象和体系等，第二章讲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产生和发展，第三章到第六章依次讲社会主义的生产过程、流通过程、分配过程、消费过程，第七章讲共产主义，第八章讲对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回顾与展望。

　　洪远朋主张，社会主义经济学应是一门综合性的经济学。在研究对象上，社会主义经济学不仅研究社会主义生产关系，还要研究生产力和上层建筑，包括不仅要研究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之间的关系，还要研究生产力的现状、如何发展生产力和生产力发展的方向；不仅要研究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还要研究国家的经济职能、经济体制和经济政策。在研究内容上，社会主义经济学不仅要研究宏观经济、微观经济，还要研究中观经济，比如，如何发挥各地区、中心城市的优势和作用。在研究方法上，社会主义经济学不仅有定性分析，还有定量分析，如对经济效益、发展目标、经济增长、经济杠杆等作出量的规定。在理论阐释上，社会主义经济学要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为基础，综合各派、各家、各国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合理成分。在具体内容上，社会主义经济学旨在发展综合生产力，即综合发展社会生产力和自然生产力、微观生产力和宏观生产力、现实生产力和潜在生产力、客体生产力和主体生产力、个人生产力和集体生产力、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这些重要观点对于我们当前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仍具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