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史诗的数字化保护与传承

2025-06-1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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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尔沁史诗是蒙古族英雄史诗的地域性变体,流传于内蒙古东部及周边地区,是北疆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2008年,它以“科尔沁潮尔史诗”之名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受到广泛关注。作为一种口头叙事传统,科尔沁史诗在特定社会文化环境中形成,并随历史进程不断演变。近年来,数字化手段为科尔沁史诗的记录、整理和传承提供了新路径。

  科尔沁史诗的演述传统

  科尔沁史诗的传承历程跨越数个世纪,从萨满仪式到佛教叙事,再到胡仁·乌力格尔的冲击,史诗传统始终在流动中延续。然而,现代社会中演述场域的式微、功能的弱化以及艺人断层的加剧,使其存续面临严峻挑战。

  早期,科尔沁史诗与萨满教的宗教仪式紧密相关,演述常伴随潮尔的低沉伴奏,具有强烈的仪式感和神圣色彩。17世纪藏传佛教传入后,科尔沁史诗在内容、结构和价值观层面发生深刻变化。“嘎拉巴”宇宙观的引入,使科尔沁史诗的叙事视角由个体英雄成长拓展至宇宙秩序的构建,赋予故事更宏大的时空框架。科尔沁史诗“十八部嘎拉巴故事”通过英雄降世、降魔卫道的历程,展现了神灵下凡与秩序重建的完整过程。

  19世纪至20世纪初,民族文化的交流催生了以汉族历史演义故事为主要内容的胡仁·乌力格尔。这种新型说唱艺术因节奏紧凑、情节戏剧化,更适应定居生活带来的审美趣味转变,逐渐取代传统史诗的演述空间。村落化和半农半牧生产方式的形成,使史诗的演述空间逐渐被压缩。史诗艺人逐渐边缘化,科尔沁史诗的口头传承体系也受到影响。

  新中国成立后,民族文化保护政策的实施为蒙古族传统音乐注入了新活力。潮尔作为科尔沁史诗的传统伴奏乐器,借助内蒙古文工团的平台,由艺人色拉西引入专业舞台,获得新的发展空间。然而,色拉西之后的40年间,潮尔传承陷入停滞。这一困境既与史诗演述场域的萎缩相关,也源于潮尔自身的局限性:音域较窄、演奏技巧单一,难以适应现代音乐的发展需求。随着科尔沁史诗演述机会减少,潮尔的文化功能弱化,逐渐被其他乐器取代,在当代表演体系中的地位面临严峻挑战。

  随着时代的变迁,科尔沁史诗赖以存在的语境已然发生变化,科尔沁史诗的传承正在经历新的调整。近年来,数字化技术为其保护与传承提供了新的路径,成为应对当代社会需求的重要手段。

  科尔沁史诗的数字化保护

  面对口头传承的现实困境,学术界着力探索科尔沁史诗的数字化传承路径。通过系统采录史诗文本和影像,构建数字化学习平台,推动这一传统艺术形式在当代语境下的传承。

  2010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启动“中国少数民族语言与文化研究”项目,下设“蒙古英雄史诗大系数字化建档”子项目,由民族文学研究所牵头完成四卷本《蒙古英雄史诗大系》的整理编纂,系统推进了蒙古族史诗的数字化保护工作。

  在此基础上,内蒙古民族大学蒙古学学院研究团队对科尔沁史诗“十八部嘎拉巴故事”进行了系统的采录工作,对这一系列史诗展开了全面记录和整理。该采录工作历时三年,累计记录1232小时的音视频资料,并进行了系统的数字化归档。这一过程不仅是对科尔沁史诗文本的抢救性保存,更为其学术研究和传承实践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目前,史诗文本的誊写已基本完成,研究团队在学术审校的基础上正推进注释和出版工作。这是“十八部嘎拉巴故事”首次以完整的形式被系统记录并进入出版体系,标志着科尔沁史诗基础资料建设的一项重要突破。

  在史诗传承模式的探索中,内蒙古师范大学于2015年建立了科尔沁史诗传承驿站,整合传统演述资料与现代技术手段,将史诗习得方式从单一师徒制拓展为开放体系。学习者可通过平台调取布仁初古拉、扎拉森等艺人的音视频资料,分析唱腔、叙事内容及节奏,掌握核心技艺并逐步形成个人风格。在这一体系下,海青少布、白其山等年轻艺人脱颖而出,他们不仅继承传统,还发展出个性化演述方式,并逐步培养即兴创编能力。如今,他们既是演述者,也是传承者,为史诗的当代延续注入了新活力。这一实践表明,数字化资源为史诗传承提供了更具延展性的路径,使演述的创造性得以延续。

  抢救性采录与系统性整理为科尔沁史诗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坚实基础。而数字化平台的构建则为艺人提供了更适应现代社会的学习路径,推动了演述技艺的传承与创新。这一实践不仅为蒙古族口头传统保护开辟了新路径,也为全球口头文学的数字化保护提供了借鉴。

  数字化拓展科尔沁史诗传承模式

  数字化虽能确保史诗资料的留存,却难以完全还原演述实践的动态特征。未来需在保护实践中优化传承模式,使史诗不仅作为文化遗产被保存下来,更能在现代社会中延续其口头传统的生命力。

  首先,数字化记录虽能保存史诗内容,却可能削弱其口头特性。史诗演述是一种基于现场互动的表演艺术,艺人根据听众反馈即兴调整叙事,使史诗始终处于动态流变中。瓦尔特·翁指出,口头文化被记录为书面形式后,其活力与互动性可能被减弱。因此,未来保护工作不仅需聚焦存档,更应探索如何利用数字资源促进演述再现。通过新媒体技术构建虚拟演述场域,或建立线上线下结合的互动平台,学习者不仅能接受知识,更能成为演述的实践者。

  其次,科尔沁史诗的传承模式在数字化的推动下有所拓展,但演述实践的重建仍面临挑战。数字平台使年轻艺人通过音视频资料学习前辈风格,并结合个人特点训练,弥补了传统师徒制的困境。然而,史诗演述不仅依赖技艺传授,更需特定文化场域和社会互动。传统演述通过仪式、宴席、庆典等场合与听众互动,激发艺人即兴创作,而数字化学习因缺乏真实场景,艺人的学习可能仅仅停留在文本复述层面。未来,保护实践需结合线下活动,如社区展演或跨民族交流,使艺人在真实场景中与听众互动,充分发展即兴创编能力。

  此外,数字化手段为科尔沁史诗的传播提供了新路径。目前,科尔沁史诗传播主要依赖学术研究和文化项目,而在更广泛的社会领域影响有限。相比之下,《格萨尔王传》通过影视改编、音乐创作及网络传播,成功吸引了年轻一代的关注,其相关动画作品和音乐剧等在社交媒体上引发热议,成为史诗文化传播的典范。科尔沁史诗可借鉴这些经验,结合现代媒介,贴近年轻受众的接受习惯,同时尝试与戏剧、动漫等艺术形式融合,以更具吸引力的方式传播史诗故事和精神。

  科尔沁史诗的数字化保护已取得阶段性成果,未来发展应探索将数字资源融入活态传承,构建完整的演述生态,并借助新媒体提升影响力。VR、AR等技术可重构文化场域,增强沉浸感与互动性,为艺人提供实践空间,提升即兴创编能力。通过数字化与活态传承协同推进,科尔沁史诗将在现代社会焕发新的文化活力,实现可持续发展。

  (作者系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内蒙古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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