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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变革与“非对象性”美学建构

2021-02-23 来源:《山东社会科学》

Aesthetic Reformation and "Non - objective" Aesthetic Construction

  作者简介:赵奎英(1969- ),女,山东定陶人,文学博士,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艺术理论、西方美学、语言诗学、生态语言文化等(江苏 南京 210093)。

  原发信息:《山东社会科学》第201911期

  内容提要:长期以来形成的认识论“对象性”美学,表现出人类中心主义的、对象性的和形式主义的特征,它不仅在理论上受到一些新兴美学观念的挑战,也无法很好地解释当今的生态审美、生活审美、身体审美和当代艺术审美活动。这使得从“对象性”美学向“非对象性”美学的变革势在必行。“非对象性”美学不仅在中国天人合一哲学和现象学存在论哲学中有其根基,而且可以在当代具身认知科学中找到依据,并且当代艺术实践也为其提供了审美实践活动基础。“非对象性”美学不只是纯粹的美学概念运动,它意在促进一种非人类中心主义、非分离主义、非形式主义的以多样存在的和谐共生为目标的审美活动。从“非对象性”美学来看,审美关系不是认识论的对象性关系,审美也不是人在世界之外对对象表象的观审或沉浸,而是作为审美“缘构”的人与作为审美“缘素”的存在者相遭遇、相激发,共同生成一个审美世界并在这个世界之中经验或亲历这个世界的发生和显现的“具身行动”。

  关键词:美学变革/非对象性/具身认知/现象学存在论/艺术审美

  标题注释: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美学基本理论的分析与重建”(项目编号:13JJD750011)和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生态语言学与生态文学、文化理论研究”(项目编号:1213ZW007)的阶段性成果。

 

  一、从“对象性”美学到“非对象性”美学

  长期以来,人们关于审美概念形成了三大定势:一是审美只能是从人类的需要出发的人类的审美;二是审美必须是关于某种现成的具体对象的审美;三是审美主要是运用视听感官对对象的表象进行观审、沉浸或反思并由此获得形式愉悦。这使得以往的美学表现出人类中心主义的、对象性的和形式主义的三大特征。在这三大特征中,又以“对象性”最为根本。因为如果审美不以具体的现成对象为前提,审美的主客体之分将不存在,也就不存在对主体的过分强调和人类中心主义了。同样,如果审美不只关注现成的具体的对象,也就无法只运用视听感官关注对象的表象或形式了,形式主义也将得到破解。因此,美学的变革必须从反思美学的对象性开始,并寻求对一种“非对象性”审美概念的重塑。对非对象性审美概念的重塑,并非纯粹的美学概念运动,而是源于传统的对象性美学无法很好地解释当今的生态审美、生活审美、身体审美和当代艺术审美等审美活动。因此,当今的生态美学、生活美学、身体美学、氛围美学、关系美学等,无不指向“非对象性”。

  我们知道,今天所说的“美学”(Aesthetics),原义是指“感性学”、“审美学”(Aesthetic),亦即“研究感性认识的科学”,它首先是由鲍姆嘉通提出来的。①美学的名称尽管由鲍姆嘉通最先提出,但美学作为一个学科得以确立则与康德美学有着重要关系。康德虽然接受了“审美”这个术语,但从鉴赏判断的角度对它进行了改造。自从康德使用“审美”以来,审美概念就与主客体关系框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康德曾从“关系”出发对美和审美进行界定,这一关系就是主客体关系,并且在这一关系中起决定作用的绝对是主体而非客体。康德还从“质”的方面对审美进行界定,认为审美就是依据主体的快感或不快感,对对象的形式而非存在进行纯粹观照的、完全无利害感的自由判断。康德说:“凡是我们把它和一个对象的存在之表象结合起来的快感,谓之利害关系。……现在,如果问题是某一对象是否美,我们就不欲知道这对象的存在与否对于我们或任何别人是否重要,或仅仅可能是重要,而是只要知道我们在纯粹的观照(直观或反省)里面怎样地去判断它。”②这就是说,纯粹的鉴赏判断是不关心对象的实际存在的,它关心的只是对象的合目的性的形式。

  由以上不难看出,康德的审美概念设置了主客体关系框架和审美主体的中心和主导地位,并促使了一种分离的、静观的、形式主义的审美模式。尽管这种审美模式并不是从康德才开始的,但它的确立的确与康德美学有着决定性关系。并且康德的这一审美概念不仅在近、现代以来的西方美学领域发挥重大影响,实际上它也对中国现代审美概念的确立具有范型的意义。无论是朱光潜、李泽厚还是其他一些重要美学家,无论他们是坚持美在主观、美在客观,还是美在主客观的统一,实际上都是在主客体关系框架中讨论美或审美的问题。他们也都是把“审美活动看作是认识活动,因而都从‘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出发讨论美学问题”③。中国美学界20世纪80年代末出现的“审美活动论”,虽然比那种以“美”和“艺术”作为现成对象的美学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但实际上仍然表现出认识论对象性美学的某种特征。如坚持审美活动论的蒋培坤先生提出,“人首先是按自己的需要进行活动,只是由于活动才建立起与外界物的对象性关系”,“人类的审美活动也不例外”。④当然蒋培坤这里的目的是要表明,审美关系是在基于人类需要的审美活动中建立起来的。但由此透露出来的两个重要信息是:第一,所谓审美活动就是人类的审美活动,这个审美活动与其他一切人类活动一样,都是以人类的需要为中心的;第二,人与世界的审美关系也是一种对象性关系。⑤

  以康德为代表的西方近代审美模式,以及受这种模式影响的包括上述中国美学界早期“审美活动论”的审美概念,以往看起来都是极其自然合理的,但从当今时代来看,并非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如果以这样的审美观念对自然进行审美,自然就被纳入一个主客体关系框架中,成为被观审的对象,而人就成为那个观审主体。审美主体唯一关心的是自然的形式是否愉悦了主体的情感,而不关心自然的存在和生命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在这一主客体关系框架中,自然虽然不是为我们的实用目的而存在,但是为人类审美欣赏的目的而存在。这里体现的虽然不是一种“物质利己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但可以说是一种“审美利己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黑格尔曾经说:“有生命的自然事物之所以美,既不是为它本身,也不是由它本身为着要显现美而创造出来的。自然美只是为其它对象而美,这就是说,为我们,为审美的意识而美”⑥。这可以看作对这种“审美人类中心主义”的最好阐释。但这种审美观念显然是具有非生态性的,就连热爱自然的康德本人在谈到自然审美时也不得不对这种审美概念做出突破或调整,认为对自然美的欣赏,不仅是它的形式而且“它的存在方面”也是令人愉快的。⑦

  我们知道,随着生态危机的日趋加重和人工智能、媒介技术、生物技术、神经科学等的快速发展,那种以人类为中心的思维方式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质疑,以至于有人宣称当今时代已进入“后人类纪”,主张以一种“后人类主义”的思维方式看待文学、环境等问题。⑧如果从这种“后人类主义”视野来看,那种时时处处只从人类需要、人类视野出发的审美观,无疑具有“人类中心主义”的特征,而那种把审美关系也看成“对象性关系”的做法,又体现出主客分离的二元论特征。如果以这种审美观来看自然,也是很难对自然进行真正的生态审美的。因为不是自然界中的所有事物,都能符合人类的审美需要的。如果完全从人类的审美需要出发看自然,就可能从视觉审美需要的角度对自然进行改造,如果这种改造不符合自然本身的规律,就有可能导致生态灾难。再者,在对自然的生态审美中,自然不是对象而是家园,自我不是主体而是栖居者。只有当一个人作为栖居者站立在家园之中,从自然内部经历自然生命的涌动,遭遇自然存在的本现,为自然的内在光辉所照亮,获得切近生命存在本源的感动,对自然的生态审美经验才会真正发生。⑨尽管有无生态性不是衡量一种美学的存在与价值的唯一标准,但在一个生态危机严重,生态文明已经成为或必将成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的时代,生态审美理应成为当今美学建设和审美概念重塑的基本指向或基本精神。

  但实际上,不仅是对自然的生态审美是一种“在世界中的”非对象性审美,生活审美也具有非对象性特征。因为“人不是站在世界之外‘旁观’世界,而是作为参与者‘纠缠’在世界万物之中,而这种‘纠缠’就是‘生活’”。⑩而当代艺术审美、身体审美同样对这种对象化审美提出了挑战。当代身体美学的目标之一应该是防止身体沦为对象与客体。这些都表明,重塑一种非对象性的审美概念是势在必行的。而现象学存在论哲学、具身认知科学和当代艺术审美活动等,也都可以为这种工作提供启发和支持。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责编:李秀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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