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政府的激进社会文化政策及其国内博弈

2024-04-19 来源:《当代美国评论》202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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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徐海娜,山东大学东北亚学院副研究员、国际问题研究院特约研究员;龙林坤,山东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助理

  内容提要:随着美国人口结构日益多元、族裔冲突加剧、社会“自由化”趋势加快,美国左翼势力的影响日益壮大,这加剧了保守派对美国文化传统不保的担忧,并使民主、共和两党党争和社会文化冲突更趋激烈。面对白人至上主义显著回潮、民主党建制派影响力日趋下降的局面,拜登执政后颁布了诸多激进社会文化政策,继续推进多元文化主义以扩大选民基本盘。这些政策主要聚焦于种族、移民和性别三个方面。保守派在舆论、社会组织、国会及州立法和司法等层面对其政策进行了全面抵制和反击。未来两党的对抗还将持续,保守派能否逆转美国社会的“自由化”趋势,会否接受民主党的某些政策理念,将主要取决于美国社会、经济和政治的演变。

  关键词:美国政治;美国社会文化;拜登政府;多元文化主义;激进政策

 

  拜登执政后发布的一些政策在国内引起巨大争议,致使社会撕裂、两党对立日益严重。这些政策总体集中在社会文化领域,在美国当前的舆论环境下被认为是激进的。本文拟对拜登政府的激进社会文化政策进行考察,梳理其中引发民众争议及两党争执的焦点问题,分析拜登政府推出这些政策的原因及其未来发展态势。

  一、拜登政府推出激进社会文化政策的历史与现实动因

  拜登执政后,认为其政策激进的评价频频见诸报端,拜登本人对其政策选择的激进性也毫不讳言。其推行激进社会文化政策深受民主党传统理念、多元文化主义以及现实条件的影响。

  (一)政治文化传统背景下的“激进”内涵

  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一些社会文化政策之所以会被认为是激进的,往往是因为其与该国的文化传统相去甚远,“激进”形容的是政策变化的幅度,而非意识形态立场。激进社会文化政策是指执政党在其国内主要社会文化领域实施的激进政策。社会文化政策的激进与否与对一国文化传统的背离程度有关。有着200多年自由主义传统的美国,政治风气却如此保守。因此,过于偏离美国主流保守主义政治文化传统的思想和理论,都会被冠以“激进”的称呼。

  (二)多元文化主义与民主党政策风格的驱动

  在美国,多元文化主义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它倡导主流社会承认少数族裔及其文化的差异性和平等性,支持“政治正确”的话语体系,主张对这些群体进行倾斜性照顾,鼓励其以集体方式争取自身权益。多元文化主义一经提出就迅速流行,对美国的文化传统提出了严峻挑战。美国一直由盎格鲁—撒克逊新教文化主导,这种传统文化价值观强调道德和宗教的作用,崇尚传统、风俗习惯及“正确的偏见”,主张缓慢、有序的社会变革,反对激进、破坏性的变革。与之相比,多元文化主义的理论“是一个相当激进的社会理论”。它旨在对美国主流文化发起挑战和进行解构,因而被一直秉持美国传统信条的保守主义者视作激进思想并予以批判。

  多元文化主义的理念与民主党的一些核心价值观相符;同时,随着美国社会变得越来越多元化,民主党的选民群体及政治文化也日益多元。因此,为了争取这些群体的支持,在两党竞争中获得优势,民主党拥抱了这一激进思想,将之作为本党指导思想之一。民主党历届政府在多元文化主义指导下所推进的社会文化政策,多被保守派视为激进。

  在拜登政府执政之前,多元文化主义对民主党政策的影响经历了几个关键的历史时期。20世纪60年代是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政治中开始发挥显著影响的重要时期。民主党开始支持结束种族隔离并推行保障平等权利的立法,如1964年的《民权法》和1965年的《投票权法》。20世纪70—80年代,民主党开始关注其他少数群体,表现为推进性别平等和反对性别歧视立法。美国政府于1972年颁布了《教育修正案第九条》等重要法律。当时民主党在国会中占多数,因此在推动包括上述法律在内的许多法案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虽然立法通常是两党合作的结果,尤其是涉及重大社会变革的立法,更需要经过国会内部多方的共同努力,但发起者和推动者起到了主导作用。例如,将消除联邦资金资助的教育项目和活动中的性别歧视作为核心目标之一的《教育修正案第九条》,虽然是在共和党人尼克松总统的任内通过的,但它是由民主党众议员伊迪丝·格林提出的,她与民主党参议员伯奇·贝赫在推动这一立法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20世纪90年代,民主党在追求多元文化主义政策方面更加活跃,推出了一系列重要法律。

  奥巴马政府时期,民主党推出多元文化主义政策达到一个新高潮。奥巴马在其任内推动了关于种族及社会正义的讨论和改革,包括改革警察执法权限和刑事司法系统;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采取措施保护LGBTQ+群体的权利;试图改革移民系统。特朗普执政时,对民主党的少数族裔、同性恋、宗教、移民、教育等政策发起进攻。此举激起了民主党及其选民的强烈反对,两党斗争和政治撕裂进一步加剧。拜登就职后,从种族、移民和性别等多方面推行多元文化主义政策,民主党在多元文化主义的引导下对右翼民粹主义展开了激烈反击。

  (三)选举政治推动民主党进一步左倾

  2008年,奥巴马以非裔美国人身份成功当选美国总统,身份政治开始进入美国政治视野。奥巴马在第一任期内有意对少数族裔群体的诉求保持中立,此举招致民主党内左翼人士的谴责以及部分选民的不满。他们自2012年后逐渐转向支持民主党内更加激进的左翼自由派候选人。

  美国媒体分析,民主党人将主要关注点从传统建制派选民转移到草根阶层,这很大程度上导致民主党加速左倾。桑德斯的崛起恰恰凸显了草根阶层的力量。政策重心的转移使“进步派”在民主党政府中有了更多的话语权。2018年6月,桑德斯在一次会议上表示:“几年前我们谈论的许多想法被认为是边缘思想、激进思想、极端思想。但你们知道吗?由于你们的努力,这些想法现在成了美国的主流思想。”

  作为建制派白人男性总统,拜登与黑人总统奥巴马和女性精英希拉里相比,在身份上不占优势,手中的筹码明显不足。在这种情况下,政策上向民主党内势力壮大的“进步派”靠拢,同时在宣传口径上讨好中间选民和党内建制派,似乎成为拜登可选择的最佳路线。2021年3月,《卫报》指出,“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虽然拜登不像他的前任那样直言不讳,但他的确给世界各地的左翼和中左翼政党好好上了一课……拜登以温和派的身份参选,但以变革激进派的身份执政。这不是悖论,而是一种制胜法宝”。

  (四)两党“否决政治”推动民主党转向激进

  奥巴马政府早期在社会政策和宣传口径上尽可能回避种族问题,并坚持采取温和政策。他曾在采访中拒绝了特别关注黑人的提议,并表示:“我是美国总统,我能做的就是确保我通过的法律可以帮助所有人。”奥巴马此举意在以“团结美国”的口号塑造自己的形象,防止共和党人以其偏向同种族为借口攻击民主党。在2010年共和党重新掌控众议院之前,奥巴马主要通过推动国会立法来推进其在种族、性别和移民方面的政策,但在移民法改革方案在共和党控制的众议院“碰壁”之后,奥巴马转而选择通过颁布总统行政令的方式推进移民法改革。

  保守主义与多元文化主义的角逐,逐步从书本和理论上的分歧,演化为美国民主、共和两党在政策层面的相互否决,并通过总统行政令的持续出台得到强化。福山等学者认为,现在的美国政坛让“否决政治”大行其道。究其本质,是多元文化主义势力逐渐壮大,保守主义倍感危机而发起反击,引发民主党再对抗,由此造成的两党互相否决的恶性循环。2016年,特朗普击败民主党建制派人物希拉里当选美国总统,“揭开了民主党又一轮自我革新的序幕”。民主党放弃了“中间道路”,开启大举支持少数族裔担当重要职位的进程,试图与特朗普主张的白人至上主义相抗衡。

  (五)美国社会的变化提供了相对有利的条件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经过一系列重大的文化和政治变革,促进了公民争取权利和追求平等的意识,他们开始质疑传统权威和政府决策,对一系列社会问题持自由态度,追求性别平等,对性别认同更为宽容。在此背景下,自由派人士在媒体、教育、文化等领域推进多元文化主义理念,美国民众在社会问题上的认知倾向变得更加自由。2015年,美国最高法院在“奥伯格费尔诉霍奇斯案”中裁定,同性婚姻在全美合法化。社交媒体和新技术的兴起改变了人们获取信息、参与政治和社会活动的方式,推动其在面对社会问题时更加自由、开放和包容。美国民众通过“我也是”和“黑人的命也是命”两场大规模政治运动,在性别和种族平等方面表达出强烈的诉求。美国社会正朝向自由派所期许的方向发展,种族、移民、性别三个社会领域的“自由化”趋势日益明显。

  综合各种现象和数据来看,美国社会的“自由化”趋势难以逆转,保守派改变竞选策略或许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社会动向为拜登政府出台激进社会文化政策提供了足够的动力。

  除了美国民众在政治观念上愈加趋向世俗和多元化之外,美国的人口结构也愈加多元。在2020年美国大选中,民主党时隔24年再次赢得亚利桑那州的选举人团票,一定程度上也证明了这个趋势。拜登在上台前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曾公开表示:“到2040年,这个国家的欧洲裔白人将成为少数……你们(白人)将不得不开始与西班牙裔合作,他们占人口的比例比你们大……如果我们不能在种族平等方面取得重大进展,这个国家就注定要失败。”

  二、拜登政府的激进社会文化政策及其引发的争议

  为了延续民主党的政策传统,反击共和党的右翼保守主义政策,拜登政府在种族、移民和性别等方面制定了相当激进的政策,在美国社会内部及两党之间引发激烈争议。

  (一)激进的种族平权政策及其争议

  种族问题是美国政治和社会的核心议题之一,种族政策是拜登政府激进社会文化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激进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撤销特朗普政府颁布的种族政策,包括撤销其设立的“1776委员会”,以比较隐蔽的形式推动“1619项目”的实施。

  第二,组建族裔多元化的内阁,提名更多不同种族的人担任高级官员。美国副总统哈里斯、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等,都是在民主党内任职的少数族裔成员。

  第三,加大对受新冠疫情影响的少数族裔的救济。2021年3月,拜登签署价值高达1.9万亿美元的“美国救援计划”,这是美国历史上金额最高的救援计划,主要惠及社会底层人士。

  第四,针对美国行政体制内不同族裔工作人员的收入差距,拜登于2021年6月签署了关于联邦劳动力多元、公平、包容和无障碍的行政令,以推动联邦机构人才队伍的多元、公平、包容和无障碍。

  第五,针对少数族裔的大学教育,拜登政府承诺向传统黑人大学拨款100亿美元,支持其发展;提供更多的经济援助和贷款支持,帮助学生减轻经济负担;帮助黑人学院和社区大学解决资金问题;加强与传统黑人学院和大学的合作,持续强化教育体系。

  拜登政府颁布的这些政策在美国社会引起热议。2021年12月,马萨诸塞大学波士顿分校举行了一场关于捍卫教学自由的教员委员会讨论会,通过了“捍卫种族和性别正义以及批判种族理论教学的学术自由”的决议。该决议拒绝“外部机构在任何问题上限制或规定大学课程的任何企图,包括与种族和社会正义有关的问题”。“批判种族理论”也引发了保守派人士的广泛批评。除了共和党政要之外,一些保守派智库和压力团体,包括传统基金会、爱达荷自由基金会、美国立法交流委员会以及科赫兄弟资助的组织,都将反对“批判种族理论”作为一个重要议题。曼哈顿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鲁弗认为,“批判种族理论”家反对美国的立国原则,攻击自由主义法律秩序的根本基础,包括平等理论、法律推理、启蒙理性主义和宪法的中立原则,“批判种族理论是对我们美国基本原则的威胁”。

  (二)激进的移民政策及其争议

  特朗普就职后曾采取强力措施打击非法移民。为满足民主党选民诉求,拜登执政后对特朗普的移民政策进行了显著调整,其中的一些政策自然被共和党保守派视作激进之举。

  第一,拜登废除了特朗普政府的严格移民政策。拜登签署行政令,取消了特朗普政府实施的“禁穆令”;宣布取消特朗普关于修建边境墙的国家紧急状态命令,停止用以修建美墨边境隔离墙的拨款;宣布将重启由奥巴马政府推出、后被特朗普政府叫停的“童年抵美者暂缓遣返计划”和“非法移民父母暂缓遣返计划”。第二,拜登政府提出了全面的移民改革方案,计划为无证移民提供获得公民身份的新途径;广泛改进美国移民管理体系,以应对当前的各种移民问题和挑战。第三,拜登政府改善了美墨边境的移民处理程序,包括加快非法移民申请临时合法身份的程序,向州和地方政府等组织和机构提供新的资金,帮助移民尽快融入美国社会。同时,拜登政府提高了每年接收难民的配额,这是对特朗普政府大幅降低难民配额做法的反转。此外,拜登还调整了移民“拘留替代方案”。

  拜登政府发布上述移民新规后,美国移民数量急剧上升,边境压力激增。《国会山报》称,拜登对“拘留替代方案”的调整使得至少100万名非法移民获准进入美国,将美国的西南边界变成了一条毫无意义的“沙地线”。2023年3月,佛罗里达北区联邦地区法院裁定,拜登政府的移民“拘留替代方案”违宪。基于《移民和国籍法》和美国最高法院的判例,即国会而非总统对移民问题拥有“完全和绝对的权力”,该法院认为,未持适当文件抵达美国的非公民应该被立即驱逐“而无需进一步的听证或审查”。这一裁决反映了对于拜登政府移民政策的司法挑战。根据盖洛普的数据,当前对美国的移民水平感到满意的民主党人虽仍超过半数(52%),但不支持拜登政府移民政策并希望降低移民水平的民主党人比例已从2021年的2%上升至2022年的11%,到2023年初进一步升至19%,民主党内“往右转”的人数正在增多。

  近年来国际环境和美国社会的变化,使得美国民众对移民的态度发生改变,拜登政府激进的移民政策引起争议。首先,在国际环境方面,很多国家经济下滑、局势动荡,大量移民跨越边境进入美国,对美国的边境安全构成很大压力。其次,近年来多元文化主义者在美国大力推行符合其理念的政策,宣扬“批判种族理论”,使得保守白人对移民的接纳度大幅下降,也让社会吸纳和培训移民的工作停滞不前。自美国独立以来,公立学校一直对移民进行以盎格鲁—撒克逊新教文化为核心内容的同化工作,充当着移民进入美国社会的“过滤器”,将来自全球的移民及其后代同化成“美国人”;同时也充当着美国社会的“减震器”,尽量减少不同族裔之间的文化分歧。近年来,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公立学校中推行得最为成功,也最为彻底。这在不同地域和程度上破坏了同化工作,使公立学校作为“过滤器”和“减震器”的作用减弱。因此,拜登政府之举势必会加剧美国的文化冲突和政治撕裂。

  (三)激进的性别政策及其争议

  20世纪中后期以来,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社会层面不断推广,逐渐塑造了越来越自由宽容的环境,民主党政府持续推进性别公平的政策措施,拜登政府也不例外。

  第一,拜登政府于2021年11月发布《性别公平与平等国家战略》,这是美国历史上首个涉及性别问题的全国性战略。该战略涉及多个关键领域,旨在增强经济安全和加速经济增长,消除性别暴力,保护、改善、提高医疗保健的可获得性,确保教育机会均等和公平,促进司法和移民系统中的性别平等和公平,依法推进人权和性别平等,提升安全和人道主义救济领域的性别平等。

  第二,针对联邦机构中的性别歧视问题,拜登废除了特朗普政府的“跨性别者参军禁令”,允许军队招募跨性别者,批准军官按自己的性别认同而不是生理性别行事。拜登还签署了关于防止和打击性别认同或性取向歧视的行政令,该行政令被认为是美国历史上关于性取向和性别身份涉及范围最广、最具实质性的行政令。

  第三,在机构设置上,2021年3月,拜登签署行政令,要求成立白宫性别政策委员会,负责推进性别平等和反歧视工作,检查和分析政府政策,确保不会产生性别歧视。

  第四,在社会层面,拜登于2022年6月签署行政令,要求禁止在就业、教育、医疗、住房、金融、公共服务等各个领域歧视LGBTQ+人群,各领域的专业人员要接受培训,消除对此类群体的偏见和歧视,提高对其的关注和认识。

  从社会反响看,拜登政府的激进性别政策同样招致社会舆论谴责,并使两党分歧加剧。例如,拜登提议允许跨性别认同者参加体育竞赛,在美国社会引起强烈反对和抵制。在如何对待LGBTQ+人群问题上,两党选民的立场尖锐对立:66%的共和党人表示美国社会在接受变性人方面走得太远,而59%的民主党人则认为对变性人的接受度还远远不够。

  三、民主、共和两党围绕社会文化政策的博弈

  自拜登政府颁布诸多激进社会文化政策以来,美国保守派在联邦和州层面分别发起反击,以对自由派政策形成实质性制约,拜登政府则想方设法进行抵制。两党围绕相关议题展开激烈博弈。

  (一)共和党的抵制举措及影响

  针对拜登政府推动在学校开设“批判种族理论”相关课程,共和党控制的州议会努力推动地方立法予以阻挠。在2022年,共和党人在佐治亚州、佛罗里达州、密西西比州等地通过立法,限制公立学校教师对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系统性不平等问题的讨论。根据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批判种族理论向前追踪项目”的统计,截至2023年4月,共和党人抵制“批判种族理论”的举措已增至619项;除特拉华州外,其余49个州均已出台反“批判性种族理论”措施。其中,以佛罗里达州于2022年通过的《个人自由法》最具代表性,因其主要针对民主党自由派的“觉醒文化”,所以也常被称为“《停止觉醒法》”。

  《停止觉醒法》的主要内容包括:禁止学校和雇主教授或强制学生和员工接受某些关于种族、肤色、国籍或性别的特定观点,尤其是那些可能使个人感到不舒服、愤怒或压抑的观点;限制在教育环境中对“批判种族理论”及相关概念的讨论;允许家长对学校课程内容提出异议,并在某些情况下采取法律行动。佛罗里达州州长德桑蒂斯称“批判种族理论”为“国家认可的种族主义”,他的主要目标之一是打击该理论。佛罗里达州的这项新法律遭到了民权组织和言论自由倡导者的批评,他们警告说,这将对教育工作者产生“寒蝉效应”。

  对性别认同的分歧在各州立法上也有体现。2023年在不足5个月的时间里,美国各州立法机构就至少提出了470项反LGBTQ+法案,比过去5年的总和还要多,创下了历史纪录。

  为了从理念上反击对手,共和党人还发起了“禁书运动”。他们把重点放在公立学校,禁书范围包括主题明确涉及LGBTQ+、犹太人和穆斯林人物、宗教或民族等的图书,以及主角或重要配角为LGBTQ+或有色人种的图书。一些共和党主导的州,如佛罗里达州、得克萨斯州和田纳西州,已经或正在考虑通过立法,禁止在学校图书馆和课程中使用包含特定内容,尤其是涉及LGBTQ+、种族平等和社会正义议题的书籍。在诸如此类的政治压力下,得克萨斯州至少8个地区被迫颁布了“图书禁令”,导致学生接触644种图书的机会减少。福克斯新闻的一项全国性调查发现,关于学校当前面临的最主要问题,大部分美国选民(60%)认为是禁书;民主党人(70%)也持相同观点;共和党人的看法则截然不同,他们认为性别政策(71%)是最主要问题,其次是家长没有足够发言权(70%)、过度关注种族问题(63%),最后才是禁书(48%)。

  在美国最高法院层面,由于特朗普在任时成功提名了3位保守派大法官,保守派与自由派的大法官人数比例变为6:3,最高法院转向保守。针对美国社会逐渐“自由化”的趋势,美国最高法院着手“纠偏”。在女性堕胎权问题上,2022年6月,最高法院推翻生效持续近50年的“罗伊诉韦德案”,掀起了轩然大波。在大学招生问题上,2023年6月,美国最高法院以6票赞成、3票反对的结果裁定北卡罗来纳大学和哈佛大学的招生计划违反了美国宪法的平等保护条款,禁止全美各地高校在招生时考虑种族因素。

  (二)拜登政府的反击

  民主党敏锐察觉到民意的变化,拜登将批判共和党的禁书举措视为竞选连任的有力武器。拜登在社交媒体平台发布的参加2024年美国大选的视频中,谴责共和党的禁书举措“试图摧毁美国自由堡垒”。

  民主党对于“禁书运动”和《停止觉醒法》采取了一些具体措施予以回应。其一,提出决议案反对“图书禁令”。众议员杰米·拉斯金和参议员布雷恩·沙茨在2022年和2023年两次提出反对“图书禁令”的决议,呼吁地方政府“保护学生的学习权利”,反对针对学校、图书馆材料的禁令和限制。该决议得到了美国教师联盟和全国教育协会等组织以及文学和左翼教育利益团体的支持。

  其二,提出法案以支持反对“图书禁令”的学校。2023年,民主党众议员马克斯韦尔·弗罗斯特提出了《抗击图书禁令法案》,提议为学校提供财政援助,用于购买图书、支持图书馆的运营,或对抗可能导致书籍被禁的立法或政策措施。

  其三,提出法案以恢复女性堕胎权利、反对《停止觉醒法》式教育。在佛罗里达州,民主党立法者提出了一些法案,旨在恢复女性堕胎权利和跨性别者的性别肯定性医疗保健,阻止学校实施“图书禁令”,撤销禁止“觉醒”教学的州政策。在共和党控制的立法机构中,这些立法倡议的前景不甚明朗,但民主党的反击不会终止。

  此外,拜登政府强烈谴责最高法院,并对共和党人进行了反击。对于推翻“罗伊诉韦德案”,拜登声称最高法院已经“失控”,“我们不能允许失控的最高法院与共和党的极端分子合作,剥夺我们的自由和个人自主权”。他命令政府部门保障女性堕胎权,确保寻求堕胎者和相关服务提供者的安全,支持堕胎者在限制堕胎的州边界附近的流动诊所进行手术。拜登政府还通过颁布行政令的方式予以回应:第一,要求各高校在挑选合格申请人时,认真考虑学生面临的困难,包括学生及其家庭的经济状况、学生的成长地区及其高中阶段可能面临的歧视经历。第二,确保所有学生都有平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包括支持美国的少数族裔服务机构,确保助学金的持续性增长,支持学生顺利、及时完成高等教育,而不是辍学或延长学习时间。第三,政府将采取一系列措施保障少数族裔群体的平等教育权利,包括提高大学招生与录取工作的透明度,增加教育服务不足社区中少数族裔群体的受教育机会。

  为了从根本上阻止保守派翻案,拜登在2021年4月颁布行政令,宣布成立委员会对最高法院的人数和规模展开研究,此举被视为拜登对司法系统保守化的反击。虽然在公众宣传方面,拜登摆出审慎克制的姿态,但他还是呼吁要“开辟一条符合保护多样性和扩大机会的新法律途径”。从以上趋势来看,美国民主、共和两党在司法领域的角逐已经白热化,“司法战”或许会成为推动美国政治、社会撕裂加剧的又一因素。

  四、结语

  从社会文化视角看,美国保守派掀起“拜登正在摧毁美国”的社会舆论浪潮,本质上反映出崇尚传统的保守主义对激进的多元文化主义的恐惧和阻击。这两股思潮的博弈由来已久,以往的形式主要是自下而上的游说宣传。及至特朗普执政,保守主义者成功挣脱“政治正确”的束缚,他们吹响反抗多元文化主义的号角,推行激进的白人至上主义和民粹主义政策。特朗普在2020年美国大选中的落败暂时中止了这股势头。为了反击共和党的保守主义政策以及争取更多左翼的支持,拜登上台后进一步拥抱多元文化主义,颁布激进的社会文化政策,试图扭转回归保守的政治风向。保守主义者们则转战法院、社交媒体和报纸杂志,重新掀起“保卫美国”的文化运动。

  从长远来看,美国社会“自由化”、人口结构趋于族裔多元化的趋势大概率不会逆转,这体现在美国大众对性别、种族、性取向和身份认同等方面更加开放和包容的态度上。随着社会价值观的演变,民众对于平等和多元化的期待也在增加。面对这些变化,保守派自然会抵抗某些变革,特别是那些与他们的价值观或利益相冲突的变革,这在美国政治、文化和教育领域中表现得最为突出。拜登政府社会文化政策的激进是相对于美国长期以来的保守主义文化传统而言的,在自由派看来,以特朗普和蓬佩奥等人为代表的极右翼所推行的保守政策,同样是激进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是保守派也可能会逐渐接受一些其之前认为激进的政策。历史上许多具有争议性的政策和观念(如民权运动和妇女权利)已成为社会共识的一部分。保守派能否逆转当前的趋势、未来是否会接受民主党的某些政策理念,主要取决于美国社会、经济和政治力量的演变。为避免美国社会的撕裂继续加剧,保持美国社会变化的循序渐进改良或许是美国两党领导人都需要考虑的重要议题。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编辑: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