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西俄德: 永恒存在者的当下

2023-12-20 作者:戴晖 来源:《美学研究》202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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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赫西俄德现身于缪斯让诗人知道的正义秩序,这是永恒存在者的当下。在《神谱》中他首先对思想进行辨别,缪斯的赞歌是第一性的完全真实的思想,其次是缪斯在传授智慧时的讲述,在讲述活动里包含假象。思想的尺度呈现于宙斯的正义统治与原始暴力所进行的斗争,理性动用武力建立起世界的统一性,同时承认原始的差异和三分天下的合理关系。《工作与时日》则澄清思想之事,它是劳动者对财产的权利和要求,万物在神性法规的秩序中现身,构成人类真实享用的当下。

关键词:真理;思想;正义统治;劳动

作者戴晖,陕西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西安710119)。

  ​一、 直言“如其是”抑或隐瞒 

  赫西俄德的智慧是紧接着荷马智慧的结果。讲荷马的时候按照A—B—C这样一个顺序,首先介绍荷马思想的尺度(A),尺度也叫法度或者规定;接着讲在这个尺度之下发生的事情(B),荷马呈现了怎样的完整的世界;最后讲和这个曾经存在的完整世界相应的思想当下(C)。讲赫西俄德思想的顺序C—A—B,是从思想关系项(C)开始,第二个位置上是尺度/法度(A),第三个位置上是法度所规范的事情(B)。 

  虽然赫西俄德的每一部著作都让人看到ratio(理性关系)整体,然而各个关系项的展开却占不同的比重,侧重点是有区别的。《神谱》主要与尺度规范相关,而《工作与时日》则与思想尺度之下的事情相关。 

  (一)赞歌(全体·语言性) 

  首先来看在语言性上的思想。思想首先是缪斯自己的赞歌,荷马已经告诉希腊人,正义的秩序或者宙斯的统治是值得思想的,而缪斯的赞歌正是对这种思想的应和与赞美。缪斯的歌最先在孤独中,这是因为所歌唱的内容——歌唱她们的父亲,因为她们的父亲的理性及其事业的高峻孤绝。缪斯的歌唱是一种返回自身的言说和思想,是这样一种神性的思想。 

  就何而言赞歌也是思想呢?赞歌的整个内涵源于思念,这一点与荷马相同。思念有资格要求不朽者的完整谱系,即众神的谱系,而缪斯本身属于这个谱系。众神谱系开始于宙斯和赫拉,因为宙斯的由来再回溯到大地该亚和广天乌兰诺斯。缪斯的母亲就是记忆女神,因此她们从本性上具备思念,只有缪斯的思念抵达所曾是者的当下。当下与记忆的完整的知相应和,知要求当下现前,而现前的却不只是现象。正因如此,当下区别于单纯的再现。 

  缪斯怀着尊敬和赞美思考万物,与《荷马史诗》中所曾是的世界不同,在赫西俄德这里,万物意味着不朽者的完整谱系,或者说完整的历史,在历史中也有缪斯自己的位置。更进一步说,缪斯的歌赞美她们的父亲,赞美父亲与记忆女神的结合,也就是正义秩序和记忆的结合。缪斯赞美父亲的正义统治的万物。这样一种语言具备全体性,令父亲感到欢乐,这是欢乐的赞歌。 

  第一种言说是赞歌,首先是缪斯的赞歌,还不涉及人这种可朽者。在对可朽者的教诲之前,缪斯完全留驻在自身,她们是值得尊敬的。除此之外,不存在神谱的理性秩序的传唱传统,赫西俄德没有经过任何中介,从缪斯那里接受了关于不朽者的知。《神谱》把可朽者的知见彻底排除在外,可朽者无知,特别是从与不朽者的关系上来把握人的生活时,可朽者无从思考这种关系的全体性及其尺度规范。人的思想局限于日常需求,封闭在前后相续、层出不穷的烦恼之中,缺少超然于昼夜星驰的时空之上的天空,不变的苍穹。引入语言性因素,把思想完全奠立在对缪斯的信赖和对授知的依赖上,这对于规范性的思想是合理的。当然,这也打开了缪斯的智慧与通常的思想之间的原则差异。 

  在《神谱》中,缪斯的授知是决定性的,告知众神的诞生。她们毫无隐瞒地公开不朽者的历史,除非她们看出有人不配知道,这种情况在众神中不可能出现,而在人当中,希望获知的意愿则是必要的。 

  (二)讲述(多·历史性) 

  思想的第二个因素在其历史性上表现为多样性。思想的第二个规定性不再是唱歌,而是讲述。讲述打开了思想内容的多样性,缪斯的言说在这里才和可朽者发生关系。在讲述这个环节才能够谈到赫西俄德学艺、学习歌唱的艺术,尤其是赫西俄德自己的来历。在缪斯把他与其余可怜的牧人分开之前,他一穷二白,只是一个牧羊人。缪斯吹出的气息赋予他歌唱的天赋。既然是讲述,所讲述的内容一定是事先就确定的。缪斯所讲述的真理牵涉到不现身者。真理也称作“如其是”。《神谱》的“如其是”,对于可朽者来说是不现身的。人的思忆出现之前,神已经降临,所以人不可能知道众神的完整历史,无法身临其境,也无从检验其真伪。而赫西俄德从缪斯那里得知缪斯歌唱的内容,是缪斯赋予他的禀赋。我们要注意,这里诗人依赖于缪斯,而不是诗人自己知道。 

  讲述是思想的第二个因素。在思想的第二个因素上关系着这样一个区分,是直言不讳地呈现“如其是”——真理,还是原始的隐瞒或者伪装/伪造。在造假上,关键是它要和“如其是”达到最大的相似性,且伪装得难以察觉。为了不被发觉是造假,所呈现的假必须和“如其是”在细节上相同。在此,大家可回忆奥德修斯历经艰险回家见到妻子,他克制了内心的情感,为了让复仇计划能够顺利地执行,编了一套似是而非的假话。奥德修斯没有说真话,而是先说了假话。在此,不现身者一定具有与真实的所有相似性。行吟诗人的天赋也是创作假象的天赋,诗人事先已经知道真实,只是刻意隐瞒,他造出像是真实的当下,并且特意抹去了再现的痕迹。从听众这一边来说,听众也承认诗人说服人心的艺术,知道行吟诗人没有发明当下,而是用艺术塑造出当下。然而这里唯一决定性的是:“如其是”即使在千奇百怪的变形中也仍然是诗人已知的;诗人唤起授知的假象,并没有真正授知;想知道真实、希求真理的人都明白这个公开的秘密。 

  缪斯完美地掌握创作假象的艺术,把虚构的说得和真的一样,这是她们的言辞的精髓。听众是可朽者,尤其是在要求知道万物(全体性)的地方,在要求知道当下整体的地方,可朽者把自己交付给了隐瞒、伪造,这是可朽者自身的局限。必须注意,这里的造假是和真理相对而言的。那么从真理这一方面来说,谨慎地开显真理;告诉某人真理,这种开显要求事先作出判断,它涉及一个问题:开显真理是否是好的。因此,隐瞒也是一种深思熟虑的隐瞒——无论是出于计谋还是出于公正的权衡。 

  隐瞒的意思和现代思想家海德格尔所认为的原始的遮蔽,两者完全不同。在缪斯智慧里不存在遮蔽,而是出于某种考虑拒绝了共同的知。这种拒绝总是具体而有针对性的,而不是原始的。原始的仍然是真理“如其是”。更清楚些说,原始的是缪斯的第一种思想,这就是缪斯对父亲的正义秩序的歌唱和赞美。那么,在不朽者和可朽者的关系上,恰是出于谨慎地宣布真理的缘故,出现了隐瞒。隐瞒也就是拒绝别人共同地知道,但并不是拒绝所有人知道,如果拒绝所有人知道,这地方就不存在讲述,也不存在所提到的真和假之辨了。 

  另外,属于隐瞒的还有人的自我隐瞒。以上是在缪斯和人的关系上讲隐瞒,但是如果只牵涉到人,不牵涉到众神的话,隐瞒更多地是向自己隐瞒某事,这跟众神毫无关系,尽管神也会向同类隐瞒这个或者那个。 

  缪斯的讲述不仅因为所讲述的事情精彩纷呈而吸引人,也因为她的惠爱带来的享受。美妙的歌声让人忘记了烦恼,令人忘忧的是神的爱,是神的善举。把遗忘理解为记忆的反面,遗忘和记忆也构成互补的关系,由此可见,离开烦恼的思绪(忘忧)对于赫西俄德是多么重要,它是诗人的基本职责。记忆和遗忘之间的关系在此特别值得注意,甚至令人惊讶。当然,赫西俄德也看见什么是永远不可遗忘的:和荷马一样,法度是永远不可遗忘的,宙斯的意志是不可遗忘的。 

  让我们对缪斯讲述的方式和所讲述的内容作一总结。记忆的女儿们用歌声让人忘忧。这不只是说,她们的讲述令人想起与众不同的什么,而是她们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来歌唱,与我们日常的烦恼和担忧完全不同。于是,缪斯打开思想与自身的区分。缪斯的思想终究是不可思议的,让思想脱离在困境中挣扎的权宜之计——所谓寻求脱离困境的出路。她们带来另一个当下,不同于我们的当下,它以丰富多彩的可能性充实我们的思想,令人摆脱追寻另一种未来的欲望纠缠。但缪斯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忘记——在赫西俄德那里可以读到,她们从不睡觉。 

  缪斯把讲述的内容托付给赫西俄德,这有三重意义: 

  第一,歌唱称扬“如其是”,因为它是一个完整的当下,所以包含“如其曾经是”和“如其将来是”。 这里没有简单地说“存在”,而是说“如其是”,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存在是整体性的当下。在神性规定之下的全体性是好的,这是希腊人的智慧;当下全体处于好的声誉之中,值得行吟诗人赞美和感激。全体性的当下不是显现者的顺序,诸如众神的不同地位,而是和谐的整体,希腊意义的宇宙。宇宙之美在于凝聚它的思想力量。 

  第二,不带时间区分而存在的众神的赞歌,歌唱众神的神圣谱系。如果我们从动词谓语上来理解书名,《神谱》就是歌唱众神的神圣的诞育和历史。这是人闻所未闻的,从道听途说那里绝不会知道的。诞育在自然意义上的等差并不足以形成万物的秩序,反抗的势力很早就形成了;在危机中得以贯彻的统治形态重视整体内部各个分支的等差,他们相互区分的作用之所以能够协调起来,不是因为原始的出身,而是根据宙斯强大的理性的谨慎权衡。 

  第三,称扬缪斯本人。缪斯,她们的言说和歌唱是知的体现。知,划分为永恒的知和在时间中的知。因为有在时间中的生成,所以知的开始和结束是值得慎重思考的。赫西俄德在开始和结束时都要忆念缪斯,这是因为感谢。缪斯的授知本身既是最初也是最终,是始终如一的友爱,因此它是在整体上作出区分的知,亦即圆满的思想。简单地说,授知是做出决定的知。始终如一,难道还不做出决定吗? 

  (三)法的和平(一·世界性) 

  最后,思想的统一性也是它的世界性。缪斯送给人的礼物是怎样来到世上的呢? 

  这里涉及思想的具体形象,可以称之为具象或者具体。希腊人的具体,具体到行吟诗人和国王这两个类型的思想者身上。行吟诗人归功于缪斯和阿波罗,国王则是由宙斯来决定,所以国王是最值得尊敬的人。这两种思想者各自带着自身的任务,把缪斯的知传达给可朽者——人,而两种思想者最终统一起来,服务于共同的目标——正义的统治,共同造就法的和平。正义和法是同义词。国王做出平息争端的仲裁,而缪斯当中最杰出的卡里欧佩总是伴随着国王,这位有美妙声音的女神把国王的判决告诉争执双方。 

  为什么要这样呢?显然在希腊人这里,国王的决定不仅仅在法律上是合理的,是应该接受的,而且合理的决定也一定令人心悦诚服。国王的仲裁必须具有说服力,这种说服人心的力量不停留在道理上,所以,缪斯的作用在于让法深入人心。智慧这里没有枯燥的逻辑,说服人心的一定也是美妙的,悦可人心的。同样,行吟诗人令人暂时离开揪心的烦恼。国王也好,诗人也好,两者都为了人居住在大地上的和平。 

  “缪斯给人类的神圣礼物就是这样。” 缪斯也是缔结和平者。这里思想无论是回归还是离开“如其是”,两者都是互补的,统一在一个具体的思想当中。对于具体的思想而言,一方面具备正直的思想品格,另一方面令人暂时忘忧,两者一体,同等重要。 

  二、 永恒存在者的正义秩序 

  现在来谈赫西俄德的思想尺度。希腊思想的当下活跃于公正或正义,它区别于基督的博爱和人的人性的神圣。智慧的当下即智慧的思想尺度。宙斯作为人神之父,他崇高的地位是经过斗争而获得的,正是宙斯建立了第一个合理的正义秩序。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可以看到,在动用武力之前有合理的思量与权衡。合理的思量与权衡是思想,在合理的比例关系中的思想是逻各斯的行动,逻各斯像是理性的战士,而理性之王就是宙斯。在获得人神之父的地位之前,他都做了哪些事情呢? 

  (一)宙斯的正义统治建立世界(一·世界性) 

  尺度的世界性表现为统一的世界。这个统一的世界当然就是上文所提到的正义秩序,或者说法秩序。这个法秩序源于宙斯卓越的理性,但是法秩序并不是原始的,而是斗争的结果。统一是从差异和对立之中脱颖而出的结果。这就是说,必须首先建立起这个世界的统一,而世界原始地处于差异性的状态。 

  在世界的原始之处我们看到三个因素:虚空(CHAOS卡俄斯),大地(GAIE该亚)和爱欲(EROS厄罗斯)。虚空,我们也翻译成混沌。在这三者的区分当中,我们看到混沌是首先产生的,混沌或者说虚空是第一。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宙斯的思想并不是开始于混沌,而是开始于混沌与大地这两个谱系所构成的差异。这个差异保存了下来,没有混合。 

  差异性的关系本身并非赫西俄德的思想尺度的开端。但是,如果《神谱》没有从虚空和大地之间的区分开始的话,谱系就无法展开。爱欲在这里其实建立了一个新的关系,把完全不同的两者统一到相同者之中了,具体地说,是统一到大地上。我们需要注意,爱欲建立的统一不是抽象的A等于A,也不是把同一个东西一分为二再合二为一,这些都只是同一性的抽象知见,而爱欲的行为是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放到同一个东西上,而这个“同一”具体地在大地这个元素上。 

  开端的规范性不是二分对立,而是三分的关系。除了大地之外,结成关系的还有非持存非显现的虚空和爱欲。大地并非第一个产生出来的,但是与虚空无依无靠的状态相比较,她是“所有一切的永远牢靠的根基”, 她是虚空之中万物的居住地。而爱欲本身不是物,它纯粹是关系。原始的开端是这样一个整体。由爱欲所规定的吸引力充实着这个三分关系,众神也无法抗拒爱欲的美丽,厄罗斯的本性是松弛涣散的,他羁绊理性,遣散判断力和谨慎。像柏拉图那样分析了爱欲的后果之后,才可能节制爱欲的暴政。与毫无节制的爱欲厄罗斯相反,大地该亚为开端的关系带来虚空和万物之间的平衡。 

  虚空卡俄斯、大地该亚和爱欲厄罗斯之间的相辅相成,证明了开端的三分关系虽然包含斗争,但是整体上是合理的。区别于哲学,智慧的合理性关注:你的欲望是什么?爱欲天生地毫无节制,怎样平衡放任和节制?理性的权衡在哪里发挥作用?对于古希腊人,只有敬畏众神,上述问题才可能有答案。 

  对虚空的理解在赫西俄德这里不是浮泛的,他用虚空最早的后代来解释虚空。黑暗厄瑞玻斯标志着冥界,然后是世上的黑夜纽克斯,从黑夜中诞育光明和白昼。虚空作为和大地不同的另一方面,接下去的划分也导向完整,而非没完没了。虚空开始的每一种生命都是独自产生的,交配混合是爱欲的作品,在此都还没有起作用。 

  大地最早诞育的天空也是独自产生的,天与地构成一个完整的区域,上空留给至乐的众神,始终是不可企及的纯粹的观照。大地又诞育了山和海,接下来投入广天的怀抱,生出一系列当时还没有祭祀崇拜的著名的神明。这个序列终止于“狡猾多计的克洛诺斯”, 克洛诺斯生来带有狡猾的思想方式,后来他对父亲的反叛印证了这个评价。 

  从最深处撼动众神谱系的动机在克洛诺斯这里出现了,这就是分裂。从原始的差异到分裂,分裂的动机破坏父子关系和其他亲属关系,引发世代间的仇恨,即使是众神也难以避免仇恨。这是古希腊悲剧世界的一个重要主题。出身并不能够带来共同生活的秩序,必须用谨慎的思想建立合法的暴力来维护正义。然而暴力本身是空洞的,赫西俄德重提荷马的《奥德赛》中出现的独眼巨灵库克洛佩斯, 他们会用雷电霹雳,却没有正义的思想情感和习俗,因此他们像神,却只在额头中间有一只眼睛,视线萎缩,这使得他们只能做蛮横无理的暴徒,奥德修斯最终战胜了独眼巨灵。 

  地与天还生育了有五十个脑袋且威猛无比的百臂巨灵,天父担忧权力被后代夺走,把这些暴力无度的怪胎藏到大地的隐秘处。母亲该亚意在复仇,她做了一把巨大的镰刀,鼓动孩子用它让父亲丧失生育能力。这里所犯的罪是对最初的犯罪行径的报复。谁是始作俑者?行“如其不应是”的是狡猾的克洛诺斯,行动的依据仍旧是父亲先行的无耻行为。所发生的一切在法秩序的基础(忒弥斯女神)及其指示(狄刻女神)之前,共同体的正义秩序需要社会的赞同,但是伦理秩序不依赖于社会态度,没有讨论余地。就像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所呈现的那样,伦理必然高于城邦法令。只有哈贝马斯头脑发热,认为开始什么也没有决定,把任何事情都交给社会及其分享共识的论坛。赫西俄德清楚,最古老的“如其不应是”的思想发生了,违背最初的伦理,而揭露这一无理行径是他的首要任务。将计谋作为伤天害理的、不合理的排除掉——这是制止克洛诺斯的罪行所需要的理性。伦理永远是众所周知的,这里没有原始的遮蔽,而是刻意的辩解和歪曲,不愿意承认在所有法令之前对伦理的冒犯,向自己和同类隐瞒在所有“不正确”之前的“不真实”。开端的伦理真实性要求自明性,这是无欺的事实,总是为对真实性的否定所挑明。 

  神谱接下来为第二个暴力行为所推动,这就是欺骗克洛诺斯。克洛诺斯做了众神之王,同样害怕具备同等资格的后代推翻自己,他吞食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这种情形不是像天父乌兰诺斯那样阻止已经出生的生命脱离母体,而且剥夺新生子出现在光天化日下的权利。独裁统治在众神之间已经如此可怕,这提醒我们,从神的区分来思考西方历史的第二个时代的上帝,这是多么重要。不是旧约的耶和华,而是新约的三位一体的上帝才具备智慧之思的合理性——第一品级的爱。 

  宙斯的出生赋予第一个时代的思想以尺度规范。独揽所有的权力是单调的同一,这种权力欲的假象总是已经设立了与自身同等的对立面,因而充满不安和恐惧。宙斯却打破这种独裁者的恐惧,他战胜了自己,同时也战胜并且拘禁了父亲,让他住在塔尔塔罗斯。 借助母亲的隐藏,宙斯避免了被父亲吞食的厄运,克洛诺斯最后吞下的是一块石头。宙斯长大,他父亲的兄弟们百臂巨灵才解放出来,他们感激宙斯,帮助他统治不朽的众神和可朽的人。 

  一方面是原始的差异,所生成者之间的分裂和混乱,另一方面则是宙斯争取来的正义秩序,它完全区别于原始的暴力,建立起统一的世界。世界的统一在源泉上是动用了武力的,它是武力与正义的结合。为了贯彻法和正义,需要武力,正义秩序是得到贯彻的法,而不是一个法的观念。正义建立在法的统治当中,这种统治是三分的统治,宙斯、他的兄弟波塞冬和哈德斯平分权力。 

  在尺度的意义上,众神的生成具有普遍必然性。同时,理性的所有的关注力都放在所生成者的关系上。我们在阅读《神谱》的时候,看到神与神相结合生成他们的后代,独自也能够产生后代,由此可见,这里所表现的生成关系并非自然的关系,出生不是在时间维度上的产生。众神的诞育是自身完善的生成,可以说并没有产生新的众神,而已经产生 

  的众神必定产生。 

  这是什么意思呢?与有待完成命运的可朽者相比,不朽者之所以是神,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神的谱系已经处在必然性中了。诞育众神的所有条件都已经具备,这是谱系所体现的必然性。而人呢,被排除在这种必然性之外。人不是生育出来的,而是制作出来的。这就是说,人尚是一种没有根据的杜撰;人的使命尚有待完成。在荷马那里我们已经看到,有待完成的英雄使命是什么并且如何完成这样的命运。 

  (二)源泉的对话性和强制性(全体·语言性) 

  整个谱系的第二步涉及统治秩序的全体性。《神谱》是有序地自我完善的整体,是经过斗争而赢得的正义秩序。在最早的天神乌兰诺斯和下一代克洛诺斯那里,父权代表着独裁。因为那里没有商谈,所以也没有语言。然而,宙斯建立的统治是全新的系统,他和兄弟们分权而治。在协商过程中需要语言。 

  万物的全体性具体地实现在缪斯的言谈里。缪斯的知回溯到万物的第一个开端。缪斯本身并不是最古老的神,但她是知道万物的神。通过缪斯,赫西俄德得知万物如何在必然性的意义上生成。缪斯源于宙斯和记忆女神的结合,只有缪斯的记忆能够回溯到所生成者的整体——有序组织起来的当下。当然,缪斯的知也回溯到相对于宙斯统治的另一个源泉,也就是虚空(CHAOS混沌)及其后裔。 

  缪斯的记忆源于母亲这一方,母亲和语言有特殊的渊源,每个人最亲切的语言,我们称之为母语。在《神谱》里,语言确实最早出现在母亲这方面。从缪斯的父亲这一方面来看,缪斯女神和正义的统治形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缪斯的主要活动就是歌唱父亲所建立的正义秩序和这种统治带来的和平。 

  在分权而治中,宙斯赢得了对大地的统治,这在品级上高于对大海和幽冥界的统治,因为大地上阳光普照,对于大地的居民来说,光明是理性本具的品质。宙斯获得最优越的地位,这与他的功绩密切相关。正义的秩序虽然没有排除原始的暴力,但是宙斯理性的思想力量高于暴力的作用。百臂巨灵称赞宙斯:“你的智慧和理解能力超群出众”。宙斯所达到的统治在本质上是对话性的,不仅征服了一直沉默的父权所代表的原始暴力,而且也克服了处在统治开端的语言的强制性。 

  通过《神谱》中关于众神说话的文字可以观察到,最早语言的出现是因为暴力的压迫使母亲感到痛苦,迫使母亲学会思想,这种思想在蒙蔽对手时证实了自己的力量,最先蒙蔽乌兰诺斯,然后蒙蔽克洛诺斯。在结束原始的非正义的暴力上语言发挥作用,起先是母子之间的商量,后来有神和神之间的对话。这是迫不得已的情况。而自由的商谈是从宙斯理性的统治才开始的,有了自由的言说就有了理性的联合行动,就像百臂神灵所承认的那样,宙斯的理性无往而不胜。 

  在动用武力之前,宙斯请百臂巨灵享用琼浆玉食,然后沟通商谈。打退了暴力之后,兄弟之间分权而治,在神与神的对话里,语言自身的说服力发生了关键性的作用,它决定谁应得到怎样的权力。宙斯虽然得到第一份,可这是他的两个兄弟认可的,是对“千里眼”宙斯所具备的理性力量的承认。众神不仅划分地位和兑现各自的职权,也公正地分配荣誉,直至塔尔塔罗斯都是具体职能的属地。 

  为了持久地维护人神同居的统治秩序,宙斯谨慎地缔结了七种夫妻关系。在智慧的思想方式中,把宙斯作为谓语来理解是必要的,避免陷入多神论、多妻制之类的无意义的观念联想。 

  (三)宙斯所经受的种种考验(多·历史性) 

  在历史性中所表达的尺度,其关系比例具体化了。首先是宙斯在斗争中经受考验的历史。可以看到这里的状况的多样性,宙斯的统治必须步步为营。即使在他建立起统治之后,仍然无法消除暴力,但是理性的力量可以把暴力转化为服从于正义的武力,捍卫正义的统治。宙斯所建立的正义秩序始终都是具有战斗力的。正义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而是始终在斗争中锻炼自己。理性的秩序和武力的捍卫是一起的,这是宙斯所代表的正义秩序。 

  其次,斗争的现实性涉及各位神明与忒弥斯(THEMIS正义女神)的冲突。神明之间也会发生冲突,神也会挑战正义女神所代表的法秩序的界限。神明之间的冲突往往是因为他们的地位和相应的尊严。碰到尊严和荣誉受到侵犯这种情况,他们也要请出宙斯这位至上者来为他们调停。 

  最后,是众神与人所属的份额之间的冲突。在和普罗米修斯的冲突当中,宙斯显示出杰出的思想力量。普罗米修斯和厄庇米修斯兄弟俩是神的后裔, 普罗米修斯也被尊为人类的祖先,普罗米修斯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预谋、事先考虑,厄庇米修斯的意思是事后再考虑。无论向前还是向后,他们的思想都无法真正地瞻前顾后,做到理性的缜密周全。他们的思想方式完全为日常的困境所驱动,在时间的先后催促之下反复筹划。缪斯的思想打开当下,人的思虑则相反,封闭在烦恼中,缺少超然于昼夜变换之上的天穹的宽广和恒久。 

  普罗米修斯擅长谋略,但是有一个不着边际的兄弟,人类从反叛众神的开始就伴有恶友。尽管他们是兄弟,可是人们尊重贪求另一种未来、渴望改变现状的普罗米修斯,却没有注意他的兄弟。众神和人类的分裂开始于普罗米修斯欺骗宙斯的尝试。起先在分祭祀的牛肉时为了偏袒人而蒙骗宙斯,后来在宙斯拒绝给人类火种时,普罗米修斯用一根空茴香秆偷走火种,破坏宙斯的禁令。这个罪行很快得到抵偿,厄庇米修斯忘记了兄长告诫他永远不要接受宙斯的礼物的话,娶众神制造的漂亮玩偶潘多拉为妻,给人类带来无穷灾祸。第一类灾害是宙斯造出一类性本恶的妇女,众神和人都禁不住受到诱惑。第二类灾祸是人们从此不得不养活自己和他们所接受的这个漂亮玩偶。人神关系,尤其是人对众神的感激,因此而削弱了。 

  神人关系的破裂居然是由一位反叛的神所引起的。《神谱》中引入征服提坦神的故事是有深意的,众神之战并非关乎生死,参战双方都是不朽的神,战斗对于建立和维护正义秩序是不可避免的。宙斯虽然是克洛诺斯的儿子,但是这个出身只是交给他一项使命——建立法秩序。在完成使命的过程中发挥作用的是全新的思想尺度,宙斯的理性令他彻底脱离了旧的乌合之众。普罗米修斯生事挑衅,侮辱了宙斯的理性,宙斯捆绑了叛逆者并派出大鹰啄食他的肝脏,这个故事不美却流传很广。后来是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杀死凶残的老鹰,解除普罗米修斯的痛苦,这虽然违背宙斯的意愿,可是宙斯也捐弃前嫌,听由人类去追逐虚妄的未来愿景。从此之后,人感受到其可朽本性带来的负担,也在普罗米修斯带来的妄自尊大中寻求安慰。 

  三、 人的劳动建立的世界 

  思想尺度要进一步落实到人的具体的事情上,这表现在《工作与时日》中。粗略地说,赫西俄德所呈现的事情与在荷马那里一样仍然是斗争。纠纷的现实性体现在人与现身者之间的关系。身临其事,现身在赫西俄德这里同样是真理的标准。《荷马史诗》以英雄故事来歌唱无处不现身的不朽者,而在赫西俄德这里,他把真假之辨放到不朽者和可朽者的关系上来思考,甚至就在现实的财产关系上。人的财产必须向人现身,才是真实可享用的。贪欲总是羡慕乃至妒忌他人的享受,这样一种虚幻的财产观念则是有害无益的。所以,贪欲是人与自身关系上的最大的敌人。就此,赫西俄德说:“他们不知道一半比全部多多少”。  

  (一)争执和争讼(多·历史性) 

  《工作与时日》一开始就强调人在共同体中的荣誉完全归于宙斯,因此赫西俄德在与兄弟的法律纠纷中祈请宙斯重新审理已经颁发的判决,澄清其中的是非曲直。因为请求宙斯的最公正的审判,这个法律诉讼从私人事务变成具有普遍意义的公案。 

  首先,在历史性中考察赫西俄德的事情,呈现出一种多样性。不和女神叫厄利斯(ERIS),她和人神相伴,无处不在。赫西俄德说不和女神有两种,分为值得称赞的和应受到谴责的。在自身分裂为截然不同的两个方面的女神有同一个名字“不和”(ERIS)。赫西俄德没有为名字所误导,他的理解不片面地执着在语词上,而是在同一个名称里不仅看到差异,而且思考其中的对立。一种不和女神引发血与仇的残酷斗争,摧毁共同体,是众神赠送的沉重的礼物;一种具有相反的品质,是众神的善意,在共同体中激发积极的竞争,增加财富和其他收益。当时嫉妒已经从赤贫者开始在同等的人中间传开,没有人问一无所有的命运是否咎由自取。赫西俄德知道嫉妒是人的基本心念,只有劳动竞争带来令人愉悦的转变,但是竞争通常因为过分热衷于结果而变质,它彻底败坏于这样一种盲目的激情: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允许任何人获得。于是不和女神也会造成懒惰和懈怠。自由人和奴隶的分野只在一念之间。 

  人的历史是从神人关系的危机之中产生的,其中财产的来由并非人的贪欲或者不听话,而是由于出现了宙斯的挑战者普罗米修斯。如前所述,看上去他是为了人的生活补给而盗天上的火种,实则是人从此生起对自己的担忧,无穷的灾祸随着潘多拉而堆积到人的身上。 潘多拉的名字意思是“赠予一切”,实际上证实的恰是其反面。潘多拉的名字正提醒人们言辞中的欺骗,先声夺人很可能歪曲事实真相。不过这并非像现代所认为的那样关系着物自身中的欺骗,所谓真理现象的显现或者遮蔽。真理的自我剥夺特征的正当性在于言说的隐瞒力量,言说本身具备的欺骗作用。这是言说的天赋,但是带有理性的意图,理性照顾真理,也有理由照顾擅长造假的言说。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原始的遮蔽,而是因为刻意的伪装和掩饰。这是一种智力活动,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为了拒绝共同知情。这一点前面讨论过。 

  普罗米修斯的欺骗行为是简单的隐藏;但是人变成潘多拉的牺牲品,不仅是感官受到欺骗,而且智力也受到损害,人不能评价眼前的玩偶——她的美貌和生命都是借来的,无法看穿众神的圈套。为假象所奴役的男子又是怎样的人呢?从偶然状态来理解自己的人,也是后现代所卖弄的视情况变化而翻新的他者,一种朝生暮死的堕落种类。人最后不再能够承认在完满的当下所做的与自身的区分,于是,万象仅仅毫无区别地出现,人自身可能的创制性完全枯竭了。日常,日复一日,不再可能跳跃,只还为无止境的翻新所拖延。赫西俄德已经指出这些都是“潘多拉”玩弄的花招。 

  潘多拉是对妇女的不公正的评判吗?赫西俄德反复指出,她是为欲望订制的圈套,无思想的玩偶。潘多拉不是在家庭中长大的女子,虽然众神打造她的技艺精湛,甚至雅典娜也为她装饰打扮,但是这种女子是奢侈的消费品,像寄生虫只能享受富裕,不能适应贫穷。潘多拉们不是希腊史诗和悲剧中的妇女,也无法有好的婚姻家庭生活。赫西俄德一再谴责丧失法度的灾难性后果,它们无法逃脱宙斯明了一切的眼光。 

  (二)劳动带来自足(一·世界性) 

  接下来,我们在世界性中来考察事情。人为了财产而斗争。人生来具有自己可以支配的份额,就此而言,财产在其合法性上现身,供人享用。妄想中的财富只是贪欲的对象,无法现身,不可能成为真实的受用。可是人会变得贪图享受,会运用计谋企图通过削减别人的份额来增加自己的份额。人人为财产斗争,特别是在遗产纠纷中,遗产并非自己的劳动所获,而是像好运气一样,是偶然的东西。 

  一半比全部多,“一半”在这里表达了对欲望的节制,同时意味着把羡慕和嫉妒的另一半转化为对劳动的热爱。合理的克制维护了城邦的和谐秩序。在赫西俄德这里出现了一个新的重要的人的活动,人以自己独立的劳动而建立世界。这样的人摆脱了为贪欲所激发的纠纷,不再和虚荣相纠缠。在劳动当中斗争呈现为建设性的形态,这就是竞争。“如果你心里想要财富,你就如此去做,并且劳动,劳动,再劳动。” 

  在赫西俄德这里,个体在劳作中确信他的优越性,而不像在荷马那儿是在战场上表现自己的杰出才能。劳动增加可供享用的东西,不只是消耗土地所承载的果实。劳动和竞争建立了新的世界前景。劳作给个体带来自足,自足也是富有希腊特征的政治态度,比如说,雅典政治坚持狭窄而清楚的城邦界限,只有独立的城邦,没有共同的城邦。城邦必须能够自足,属于城邦的东西一定正好就像满足城邦的自给自足所需要的那么多。赫西俄德说,劳动使人自给自足,既不会乞讨也不会骗人,在年老时不沦为任何人的负担。 

  然而,在共同体中,自给自足的劳动者似乎是对国王所代表的旧的法秩序的挑战。财富不再完全依赖国王的分派,通过个人的劳动独立地获取财富,这样的财富处在国王的权力之外。国王主要的工作正是法的裁决,就其职能来说,国王本人在法律仲裁中处于危险的境况——他处在让自己受贿的危险境地。赫西俄德多处呼吁“爱受贿赂的王爷” 抛弃用欺骗性的判决压迫他人的想法,把正义女神赶到对她发伪誓说假话的人那里,女神会哭泣并降下灾祸。 

  建立在自己劳动基础上的占有是合法的。换句话说,财富在劳动中现身,成为人能够享用的。我们再强调财产的独立性,它来自劳动的独立性,它与国王的裁决之间构成了张力,这是赫西俄德生活的时代和荷马的时代不一样的地方。 

  (三)神谱与人类起源的互补关系(全体·语言性) 

  语言规定性当中的全体性,是赫西俄德思想整体的结束位置,这里冲突发生在谱系本身上。一方面是神的谱系,另一方面是关于人的历史学说,两者形成了对照。人有不同的类型,人的类型也显示出不同的历史。与众神的统治的历史相反,这些类型的差异呈现出越来越坏的序列。 

  人是众神制作出来的,因而人并非不朽,而是会毁灭的。人类与众神截然不同。人的贫穷致使他必须劳动来谋生;尤其是必须种田。赫西俄德详细地记叙农业的种种需要。 这种在人的起源和形成过程中起重要作用的思想,把视线再度引向法的关系,只有在法的关系中劳动才得到保障。赫西俄德控诉了为一己之私而僭越法的那些人,他们侵犯了劳动的正当性,破坏了人类的生活基础。 

  在赫西俄德所勾画的人类的种族顺序中,他自身处在第四代,在缪斯的视野中,第四代是具有历史性的种族。人类的不同纪元是人类形成的不同阶段,每一次都是不朽之神的创造。最早的阶段仍然落在克洛诺斯的统治时期,这是人类的真实开始,与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平行。那时人在生活享受上与神相同,死时像熟睡一样,人没有生老病死在眼前驱使他的思想,也不需要为生活而劳作。第一个种族是黄金种族,他们即使消逝了,也依然是大地上的善的神灵,守护着生者。 

  第二个种族是白银种族,无论在体魄还是洞见上他们都减退了许多,其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心灵贫乏的和平中,青春短暂。在他们身上无明的特性已经起作用,一方面互相伤害,另一方面忽略对诸神的献祭。宙斯很气愤,送他们到地下。白银种族沦为地下的神灵,没法到地上来见到阳光, 他们仍然享有人类的尊敬,被称作快乐神灵。 

  第三个种族是青铜种族,热衷于暴力行为——战争,强悍而放纵,死于黑暗,是没有名字的种族。之后的种族似乎没有延续先前的人的性格,第四个种族叫做英雄的种族,因为他们所造的名声而留下永恒的荣誉,这是人所造的当下的高峰。“神一般的比较高贵公正的英雄种族” 懂得与自身相区分,他们倒在拜忒城或者特洛亚城下,在死亡中完成神圣的使命,死亡成为命运的圆成,英雄成为真正的可朽者。这里,历史性表现在人或者死去或者变得英名不朽。荷马表现死亡所划分的完全不一样的生命内涵,有些人死去,仅仅是到哈德斯那儿去,而英雄虽然死去,但他的不朽荣誉流芳百世,让缪斯启示的对生命的知亘古常新。这个生命的当下在诗的纯粹言辞中,这里人作为可朽者生活在与不朽者的牢固的区别和联系中。此外,在大地的边缘还出现另一种英雄的种类,“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涡流深急的大洋岸边的幸福岛上,出产谷物的土地一年三次为英雄们长出新鲜、香甜的果实”。无论在战争中,还是在和平中,英雄都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可是赫西俄德看见这具有历史性的正义秩序正在瓦解,第五个种族即将来临,这是今天的人——黑铁种族。赫西俄德不想被算作这个种族,因为他们永无止尽地处在烦恼和困厄中,个个是能争善辩的双头兽,却不再认得人与自身的区分。赫西俄德赞同人与自身的区分,这是了断痛苦的能力,属于英雄种族的思想情操,他们能够更新生命的当下。为了纪念他们,缪斯授予赫西俄德诗艺,让他成为“听到这话的第一人”。  缪斯的言辞与统治着黑铁种族社会的日常交往天悬地隔,因此赫西俄德“但愿或者在这之前已经死去,或者在这之后才降生。” 黑铁种族为烦恼所驱使,为臆想中无规定性的未来忙碌得不分昼夜,甚至不晓得自己的年龄,因此,他们一出生就有白发,父子关系淡漠,主客、兄弟、朋友之间失序,没有人照顾父母的老年生活,更无人敬神,腐败到极点。至于什么是公共评价,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通过削弱公信力而相互欺凌并且乐此不疲。就此,赫西俄德讲了鹞鹰与夜莺的故事。人不仅丢失了含蓄而谨慎的思想,连羞耻心也泯灭了,剩下的只有报应女神涅墨西斯,又称敬畏女神,专司对蔑视神性指示的报复。 

  赫西俄德的人类种族顺序是一个预言。按照希腊人的理解,预言不只是指未来,而是同时指“如其是”(现在)和“如其曾经是”(过去)。整个人种顺序的悲哀的结束是:敬畏女神和羞耻女神,作为伦理关系的基础,离开大地,任由人们自己活着。这意味着,人完全靠自己活着,众神的护佑本性远逝了,因而人的祈愿和感谢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赫西俄德没有停留在他自己看到的这样一个结局上,而是宣布宙斯不允许非正义状态持续下去。如果人们普遍认为现实整体是坏的,那么,这个想法最终会败坏由众神(不朽者)、人(可朽者)和死者构成的传统世界观,没有人再要求完成自身的使命——经历人与自身相区分并且在这个历程中成就不朽。赫西俄德坚持每一个人应该完成他的规定,这样一个“应该”超越古今隔阂,回响于当今社会。 

   原文责任编辑:莫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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