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期 我为什么关注价值研究

2022-12-02

  世界怎么啦?我们怎么办?这是灵魂之问、价值之问。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问题,我关注价值研究,主要是受时代和生活实践中“问题”的启发和激励。

  我是1964-1969年,在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读本科的。记得读大一期间,哲学课的老师在课堂上讲授“社会意识诸形式”时,曾就其中的文艺理论问题举过一个例子:戏剧理论的两大流派(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和布莱希特体系)之间的争论。有人把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对同一演员的表演给出截然相反评价上,这位演员在莎士比亚戏剧《奥赛罗》中扮演反派角色“牙古”。牙古为人卑鄙龌龊,他设谋挑拨离间,导致英武统帅奥赛罗误杀了自己美丽善良的妻子,后来也自杀了。由于这位演员演得太逼真,激起了观众的愤怒,就当场打死了他。演员由于演反派演得太传神而被义愤的观众打死,达到这种效果,究竟是好是坏?若按斯坦尼的戏剧表演理论来评价,就说这个演员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因为斯坦尼体系的主张,简单讲就是演员演谁就一定要像谁;但是按布莱希特的理论来评价,他却是“世界上最糟的演员”。因为布莱希特理论注重对社会现实的理性批判。在他看来,戏剧的功能不是让人们仅仅体验生活中的悲欢离合,而是要演员与角色之间保持一定的“间隔效果”,才能唤醒大家的批判意识,去改造世界。这位演员与角色之间没有一点间隔效果,所以他的表演是根本失败的。

  老师举了这个例子之后,我非常关心结果,下课后就追着老师问:“到底是最好的还是最糟的演员呢?”老师说:“这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接着问:“那么请具体分析一下,到底好在哪里,糟在哪里呢?”老师又说:“一切都因时间、地点、条件而转移。”这当然是正确的哲学道理,但我还是觉得没有解决问题,仍然不依不饶:“以什么时间地点条件而转移?转移到哪里去了?”老师静思了一会儿,说:“唔,这的确是个问题,值得重视。要不你将来去研究研究它?”这样老师把球还给了我,也等于交给了我一个任务。到了大二下学期,“文化大革命”开始,在随后的十年里,我越来越发现,“好”与“坏”的判断问题十分普遍,无时无处不在。但是,人们总是凭个人的意愿和感觉去谈论它,很少有认真透彻的理论说明。

  1969-1978年,我在北京燕山石油化工总公司炼油厂工作,后来负责宣传工作。一度为了理解毛主席讲话中对“猫论”和邓小平的批评,我不得不又重新回到这个问题:关于“好坏”的判断究竟是怎么回事?其理论根据是什么?“猫论”算什么理论?在我们的哲学体系中,它违背了哪一条原理?……可是,在当时哲学教科书里,我根本找不到答案和有关的理论根据。

  我后来了解到,“猫论”原出自刘伯承元帅。刘伯承用四川民谚“黄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来说打仗:“左一招、右一招,能打败敌人的招数才是好招”。邓小平是在三年困难的后期重提这句话的。当时开共青团大会,团中央委员们去向时任总书记的邓小平汇报工作,并询问农村的生产关系应该怎么搞?邓小平说:刘伯承说,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农村的生产关系怎么搞,就要看怎样能促进农村生产力的发展。----“猫论”的来历就是如此。当时我只是反复琢磨:要批判“猫论”,它到底哪错了?假如家里闹鼠灾,要养猫捉鼠。这时如果选猫不以抓老鼠为标准,难道还以毛色为标准?假如你说,我就喜欢好看的白猫,不管它捉不捉老鼠。那么这会不会表明你有“通鼠”的嫌疑呢?当然,如果按照养宠物的标准,你专门喜欢白猫或者黑猫,奉行“不管能不能捉老鼠,可爱就是好猫”的原则,当然平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判断的标准变了,其中的逻辑和思维方式却显然是一回事,即“手段服从目的,选择注重实效”。

  所以我觉得,从多方面看,“好坏”的确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很想把这类问题弄明白。于是当恢复高考并开始招研究生时,我就迫不及待报考了人大哲学系硕士研究生。

  1978年,我成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硕士研究生,在读研期间,我读了些书和材料,发现我所关心的这个“好与坏”问题,在西方哲学中属于一个新兴的领域,被称为“价值哲学”。并且,价值论似乎不是传统认识论、知识论或存在论、本体论中已有的现成内容,需要从头梳理,重新展开。于是在读博时,我就从自己关心的问题出发,选定了“价值论”作为学位论文的选题,尝试马克思主义哲学价值论的研究和构建。

  1983年,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读在职博士,做价值问题研究。我在起步研究价值问题时,面临的第一个困难,是学术资料问题。那时,哲学上的价值研究,在国内还是一个学科性质的“空白”,在任何图书资料的目录和索引中,都没有它的分类专项。但是我知道,实际上涉及这个问题的中外论述,却是“汗牛充栋”,多得无法计数的。而我的主要兴趣,是问题本身,因此必须克服材料的困难。我当时采取的办法主要有两点:一是扣住问题,澄清概念,面向历史和实践,铺建自己的轨道;二是选择一种“倒过来”阅读的方式,先看当代最有份量有影响的著作,接着在追溯争论各方的思想源流时,逐渐辨析理解前人的思路和成果。

  这两点,在我的实际研究过程中,常常是互动、交叉合而为一的。比如,怎样界定“价值”和“好坏”概念及问题的本质?这是整套价值理论的起点与核心。面对古今中外有关善恶美丑、得失利弊、吉凶祸福的众多言说,我结合历史实践去观察它们,然后给自己提出问题:“马克思主义怎么说?”要回答这个问题,就不仅要阅读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而且要参照“别人怎么说”,基于中西已有的主要学说成果,才能做出有凭有据的回答。这样通过阅读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促使我从最近的理论争论——西方实证主义与实用主义之争入手,逆向浏览了西方哲学史。

  现在回顾一下,我是通过关注问题,才找到回答问题的“轨道”。当然,这条轨道并非我一个人。就同期来说,还有李连科、刘奔、李景源等人,很多学者不约而同地开始关注并研究价值问题,可以说正是响应时代精神的召唤。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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