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的类型指向与范式演变

2022-07-11 作者:任杰 来源:《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2期

摘  要:21世纪以来,文学批评的批评成为一种显在现象。批评之批评在揭示文学批评本身弊病的同时,也体现了批评者观念上的分歧,更显示出不同批评类型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以价值理念、伦理道德、思想立场等方面的总体性原则对当代文学批评进行批评当然极为必要,但也应注意到不同类型批评的边界、指向与功能的差异。在文学生产方式发生巨大变化的电子媒介时代,文学批评出现了多种新的形态,面临着新的挑战,不同批评范式的互鉴共生成为文学批评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

关键词:文学批评;类型指向;范式演变;电子媒介

作者任杰,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成都610207)。

  

  文学批评是文学活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如托多洛夫所指出的,“批评不是文学的外在附属物而是文学必不可少的一面”,因为“文学作品本身永远不能说出其全部真理”。文学批评在文学发展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和建构作用。在当代文学中,如若没有文学批评的引领与助推,就不会有新时期文学的横空出世,也不会有各式文学思潮的更新迭代。文学批评不但具有一种现场性和即时性,而且也是文学研究、文学史书写的基础性工作。

  20世纪90年代以降,随着中国市场化进程的突飞猛进,文学在充满商业气息的社会潮流中逐渐失却了曾有的光耀。文学批评更是如此,在专业化、学院化的同时,也流向社会生活的边缘,已经很难再具有轰动效应。更值得注意的是,文学批评的内部还在诸种话语系统的争辩、对抗中,产生了巨大的分裂,极大地削减了面对并介入文学世界的力量。迈入21世纪之后,因为社会环境、传播媒介等的进一步变化,文学批评的种种“危机”“困境”和“弊端”一再成为文学界的言说焦点。不仅如此,文学批评在另一层面上成为被“批评”的对象。

  当批评甚至批判文学批评已成一种当代风潮之时,我们要思考的就不应只是如何使文学批评达到一种理想的本真状态,而更需要透过这一现象探究问题的本质。实际上,不少论者在批评当代文学批评时已经对此有所讨论,但或许是因为太想对文学批评“发号施令”,反而失去了一种冷静审视的从容,在“激扬文字”之余,客观辨析不足。通过梳理21世纪以来批评之批评的立论方式与具体指向,厘清其间不同话语体系的纠缠与争执,不难看出其中除了有对批评本身弊病的揭示,也体现了批评者们批评观念的分歧,更显示出不同批评类型/范式之间的矛盾与冲突。

  一、文学批评何以被批评

  显而易见,21世纪以来的文学批评在总体上呈衰落之势,但这并不意味着批评从业者人数的下降和文学批评生产的减少,事实上恰恰相反,这二十年来无论是批评家还是批评文章,在数量上都要远胜以往。然而从整个社会文化语境来看,文学批评的影响力却大不如前。在文学“失落”的年代,文学批评亦是在式微中挣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正是因为文学批评荣光不再,批评家们才会迷惘、焦虑,并在焦虑中反顾批评本身,以“自我批评”的方式重新确立批评的价值与标准。

  尽管有客观环境变化的影响,但在当代文学批评的批评者看来,批评本身就出现了诸多“病症”,因此而趋于“没落”的当代文学批评当然应该被“批评”。概括来讲,对当代文学批评的批评基本集中在以下两个大的方面,首先是对批评主体的批评。很多论者认为,在市场化潮流的浸染之下,批评家们在从事文学批评工作时失去了“初心”,商业化、圈子化的文学批评层出不穷,批评家与作家结成阵营共谋“大业”的情形屡见不鲜。又加上媒体的推波助澜,文学批评商业炒作之风盛行。如此一来,批评就丧失了本身的价值和应有的意义,而对文学阅读产生错误引导,破坏了整体的文学生态。甚至,文学批评“不仅丧失了应对社会和时代问题的能力,而且同时丧失了自身的独立性和批判功能”。故而有批评家颇为痛心地指出,“阿谀奉承的‘评论’已经覆盖了大地,却难觅追求真理与良知的‘批评’的踪影”。批评主体底线的失守直接导致了文学批评的衰落,如何回归、怎样重塑一种真正的批评主体,便成为当代文学批评中一个显在的问题。

  其次是对批评方法、观念的批评。因何批评?怎样批评?文学批评中理论何为?这些问题在古今中外的文学批评中一直都备受关注。因为21世纪以来文学创作数量的激增与文学环境的剧变,文学批评的观念与方式在守“旧”与更“新”中不断增殖,同时也在批评家们各显神通的批评实践中产生了空前的分裂。这鲜明地体现在不同批评者对当代文学批评范式、方法的不满上,譬如,有人就指斥大量的当代文学批评都是小说情节的复述,通过剧情梗概、主题分析等就构成了一篇文学批评。也有学者指出,当代文学批评普遍缺乏一种文学史视野,导致评判作品时“高帽子”乱飞,进退失据。更多的论者则认为,当代文学批评最大的问题是自我封闭与批评的不及物,主要表现为盲目套用西方理论,沉溺于文本内部分析,割裂了文学与社会的关系等——众所周知,这些弊端常被视为“学院派”批评的“专利”。

  批评者们认为,在学院体制中,批评家为了使被贴有“简单易操作”标签的文学批评显示出学术含量,而常常周旋于各种理论之中,试图通过理论化提升文学批评的学术品格。的确,经由理论的烛照,批评显示出了强大的阐释力,文本中隐藏的结构、缝隙、原型、潜意识等纷纷被识别出来,文学的意义空间也在不断地扩大、延伸。在这一过程中,文本似乎已不再重要,理论的运用与阐释成为批评的终极追求,于是更多的问题也随之出现:“当批评不再指向具体文本或者不再进行艺术批评,而充斥着大量的理论学说和生僻概念时,批评变得越来越高深,甚至随之远离了文学圈。”由于对理论的追新趋异,文学批评在更具“学术性”的同时,也几乎成为概念能指的狂欢,本应在批评中被揭示的文本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早就被束之高阁,因而有人作出判断:“在把握所生活世界的能力上,我们时代的作家已远远把批评家甩在背后。”

  无疑,上述对当代文学批评的批评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着诸多事实依据,很多批评意见所指陈的当代批评的流弊与不足,也的确有理有据。但是,正像论者所指出的,“这些对当前批评现象的‘批评’均是合法的、讲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是‘切中肯綮’的,但却与那些批评当前文学创作的诸多言论类似,最后又都失效了——不断被生产,又不断被遗忘。”换句话说,对当代文学批评的“病象”,仅仅进行展现与描述、抑或是居高临下式的“命令”,实乃无济于事。怎样经由批评改善文学批评,才是值得继续思考的问题。那么,如何看待、评判批评之批评,就显得极为重要。

  实际上,批评当代文学批评的大部分人,自己就是批评家,批评家彼此之间的反对、抗议所揭示的,不只是当代文学批评本身的弊病,在根本上更是各自批评立场和观念的差异。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由海外汉学家顾彬的“垃圾说”所引发的关于如何评价当代文学的争论,在这次论争中,以陈晓明、吴义勤等为代表的批评家认为“中国文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肖鹰、王彬彬等批评家则认为,“当下中国文学处于非常低谷状态——不应有的低谷”。在对当代文学“唱盛”与“唱衰”之间,可以看出不同批评家的批评观念存在着多么巨大的分歧。当批评家们衡量当代文学的标准并不一致时,他们对当代文学批评的批评自然也各有所指。

  在面对批评之批评的风潮之时,我们还常常感到这样的疑惑:到底有没有一种不被“批评”的完美批评?由此追问出发,如果只从批评本身来看的话,批评之批评所关涉的,除了批评自身存在的问题与批评观念的分歧之外,更有不同批评类型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批评的类型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可供阐说的论题,是因为具体的批评之批评更倾向于从批评标准、批评立场、批评目的等宏观维度去评判当代文学批评,这使批评者们常常注意不到类型间的差异,反而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混乱。毫无疑问,以价值理念、伦理道德、思想立场等方面的总体性原则对当代文学批评进行批评当然极为必要,但同时也应该看到,不少批评之批评因为在批评类型上的僭越,其实颇有隔靴搔痒之感。进一步而言,批评之批评需要有类型上的针对性,在批评当代文学批评的时候,除了“刮骨疗伤”之外,还应该区分清楚不同批评的类型指向与范式差异。这是因为,不同类型/范式的批评本身就有不同,以不相对应的方式进行批评之批评,难免会出现方枘圆凿的情况。在客观层面分清不同批评的特征与功能,才能对其作出恰如其分的“批评”,才能对文学批评的发展有所助益。

  二、不同批评类型的指向与差异

  正如文学创作有不同的类型、主义之分,文学批评在具体的实践中也呈现出了相异的形态。不少批评家对此都有所论述,譬如,伊格尔顿就指出“不同的文学模式很可能适用不同的标准”;蒂博代从不同的批评主体出发,将文学批评分为注重“书籍和人”的自发的批评、关注“准则和体裁”的职业的批评和着力于“寻美”的大师的批评;而按韦勒克的说法,批评既包括“与原理、范畴、技巧等有关的‘理论’”,也涵盖“讨论具体文学作品的‘批评’”。批评家们也对当代文学批评进行了分类,譬如陈思和将当代文学批评分为传媒批评和学院批评两大类。高建平认为当代最具关注度的批评是推介性批评、扶植性批评和酷评。此外,许多有成就的批评家,如雷达、丁帆等都根据各自的标准对当代文学批评进行了异中有同的划分。

  在文学批评中,不同的批评类型不仅客观存在,其自身亦有着不同的指向与“限度”。换言之,不同方向、不同类型抑或不同范式的文学批评都有其功能与目的,若脱离了其本身的类型指向,批评之批评很有可能成为一种无效言说。那么相应地,对批评的批评若针对的是指向相异的批评类型,自然就显得有张冠李戴之感。譬如,有论者认为“文艺批评的功能要求文艺批评必须大众化”,显然,这是常说的“大众批评”的观念。但“新批评派”创始人之一的兰塞姆坚决认为,“批评一定要更加科学,或者说要更加精确,更加系统化”,也就是说,“批评的合适场所是在大学里”。兰塞姆秉持的,又是今天学院派批评的立场。由于所坚守的批评类型不同,兰塞姆可以批评“大众批评”缺乏系统性,不够学术化,“大众批评”也可以批评兰塞姆的批评观念过于封闭,难以发挥出批评的真正效用。就此而论,区分文学批评中的不同类型,进行有针对性的批评之批评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21世纪以来的文学批评中,各种有关批评类型的命名经常交叉使用,这使得本就充满分歧的当代文学批评更显混乱。实际上,根据当代文学批评实况,可以从两个方面对当代文学批评类型进行区分:依批评主体的不同,当代文学批评可以分为媒体批评、学院派批评、作协批评、作家批评、网络批评等。如蒂博代所作的划分,“自发的批评”(媒体批评)是由公众所实施的,“职业的批评”(学院批评)则由专家完成,他们“从这些书中总结出某种共同的理论,使所有的书,不分何时何地,建立起某种联系”,而“艺术家的批评”(作家批评)顾名思义,是作家们对其文学创作进行的一种思考与研究。这一区分在今天看来仍不过时,照此可以说,所谓“作协批评”就是作协系统中的批评者所进行的文学批评,既起主流导向作用,也试图连通作家与公众;21世纪以降兴起的“网络批评”,则是网民们对文艺创作的一种随感式评论。需要强调的是,不同的批评类型并不意味着载体的不同,学院批评可以刊载于报纸、网络,而媒体批评照样能够出版成书。

  针对不同的批评方式和功能指向,又可以将当代文学批评分为印象式批评、审美批评、社会批评、大众批评、理论批评(新批评、女性主义批评、原型批评等)等。每种类型的批评都有着自身的特征与规定性,类型上的逾越最终会招致批评的失效,只有在承认不同立论方式的批评类型之目的不同的基础上,才能理解其言说指向,否则难免会出现类型间的冲突与矛盾。比如,很多批评家强调文学批评应当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介入社会生活。但有论者则认为,文学批评是“一种持续不断地追求心灵自由、理解和宽松的艺术活动”,没有必要去“试图扮演一种‘公众’道德角色”。很明显,这里也体现出社会批评与审美批评之间的内在分歧。

  类型间的冲突体现得更为显著的是媒体批评与学院派批评之间的对立与抗辩。21世纪以来,媒体批评以“新闻性”“事件性”等特征而显示出独有的风采,站在媒体批评(大众批评)的立场来看在当代文学批评中占据主流地位的学院派批评时,自然会认为学院派批评已失去社会性和公共性,陆离炫目却孱弱无力。但是,媒体批评却又为学院派批评家所不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学院派批评家们看来,媒体批评造成了社会对于批评的诸多误解,遮蔽了批评的真义。不仅如此,针对媒体批评(大众批评)对学院派批评脱离现实生活的不满,有研究者反倒认为学院批评家的问题“并不在所谓的理论封闭或脱离现实,而在相反的方向上出了大毛病,即太不讲理论、太沦于现实”。

  正是因为批评家们所秉持的批评观念不同,而且不同批评类型/范式的指向各有差异,所以当代文学批评中才会出现诸多争议,如批评家们对当下影响力巨大的网络文学各持己见,反对者认为网络文学根本就没有文学性,也就难以称为文学,支持者则指出网络文学事实上已经成为当下文学生产和文学消费的主力军,当然要对之进行重点研究。若从批评的类型/范式的角度观照当代文学批评之批评,会发现很多论者在义正辞严地批评当代文学批评时,经常注意不到不同批评类型之间的区别,也就出现了许多看似有理,实则难以成立的“批评”。

  “没有对批评的批评,批评便会自行消亡”,尽管当代文学批评的确出现了诸多不良倾向与问题,但是在批评当代文学批评时,不能不注意到文学批评本身的类型指向与批评目的。每种批评范式都有其洞见与盲视,因而不同类型批评的共存显得尤为必要。当然,强调类型不是对文学批评的设限,像别林斯基、鲁迅等历史上不少优秀批评家的批评文字就不是能用单一类型进行涵纳的,而是体现出多元交错、圆融通达的特点。同时更应认识到,当下不少批评者在批评当代文学批评时,由于经常注意不到类型和范式上的区分,使批评之批评并未显现出应有的效用,甚至成为一种对当代文学批评的彻底否定,这反而得不偿失。

  三、文学批评的类型互鉴

  不同类型的文学批评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局面,其原因也不难理解,如批评家吴亮所指出的,在面对像“世界”一样的文学作品时,没有人能够洞悉其全部奥秘,“文学作品所展示的,往往是批评家注意力凝聚的区域”。也就是说,对某一作品的全方位、一网打尽式的批评是不存在的。无论多么博学、多么有才华的批评家,面对文学作品时也只能从自己所能看到的一个截面进入其中,所以像圣伯夫这样卓有成就的批评大师也会忽视甚至贬低和他同时代的巴尔扎克、福楼拜和波德莱尔。批评总是不完美的,追求一种全面、完美的文学批评就如同竹篮打水一般,只能是毫无所获。

  从批评主体的角度来看,很多时候批评家之间的差异是要大于共性的,因为“面对同一个对象,不同批评者由于采用的视角、立场、标准、方法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会不同”。因而,批评者万不可“唯我独尊”,以为只有符合自己批评观念和方式的文学批评才是批评,而贬低排斥其他的文学批评。正如蒂博代所申明的,不同类型的批评“固然可以为分界发生争吵,但它们都有各自的领域,有属于各自的不许他人染指的猎区”,文学批评并不能达成一种普遍而统一的批评方式和类型,在“批评共和国”中,每一种类型的批评都应当有其容身空间。

  申明文学批评类型间的不同,目的不在于制造不同批评之间的对立,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当代文学中众多的文学批评类型,本就是在对前者的承续中发展起来的,新理论、新方法产生于旧理论、旧方法,旧理论、旧方法在新的文学时代也未必会失去解释能力。每种批评类型与方法都有存在价值,过时与否不应该成为对其的评判指标,钱锺书曾说,“在人文科学里,至少在文学里,新理论新作品的产生,不意味着旧理论旧作品的死亡和抛弃”,“在文学研究方法上也是这样……有价值有用的流派完全可以同时共存,和平竞赛”。显然,在文学批评中并不存在一种包容一切、一劳永逸式的批评理论与类型。各种批评范式互为补充,都有存在之意义和价值。

  其实,身处当前文学大变革的时代,在强调作为“方法”的批评类型的同时,批评家们更应该重视和思考的,或许不是当代文学批评存在多少弊端,不是否定当代文学批评,而是如何以批评应对这个文学环境发生剧变的时代。由于电子媒介迅猛发展、商业经济持续推进等因素的影响,在21世纪,通常意义上的“文学”概念早已被打破,网络文学成为不折不扣的文学“市场”之主潮,尤其是科幻文学、盗墓小说等类型化创作在改编影视的加持下更是成为了社会热点。并且,传统的文字文本也不再是文学的唯一媒介,在各种视听媒介兴起、流行之际,“文学”已泛化为日常生活中的生产物与参与者。在这种全新的文学生产、传播环境中,作品、作者、读者、世界这四要素之间的关系开始不断变化、不断重组,文学是什么的问题,又一次到了需要被重新审视的时候。

  在这些复杂而棘手的问题面前,不仅建构统一、普遍的批评类型或方法成为不可能,而且现有的“批评共和国”成员在介入目下的文学世界时亦是左支右绌、颇难招架。针对此一局面,一些坚守文学立场的批评家对新世纪文学批评的出路与发展问题是进行过一定的探讨的,如强调本土文学批评话语的建构,重审文学批评中的文体问题,重视作家批评的导引性作用等。但总的来看,批评家们主要还是着眼于“纯文学”层面,甚至可以说,在当前的文学变革面前,文学批评其实是选择性“失语”的,这不仅体现于文学批评难以在当前复杂的文学环境中保持自身的独立性,还体现在批评家们很少对如网络文学、公众号文学等新兴的文学生产方式作出真正有效的回应。

  在此种情境中,批评的类型互鉴就成为必要选择。一方面,批评家们要稳住阵脚,坚守基本的文学原则,敢于作出自己的判断;另一方面,批评家既需要认清不同文学批评类型的功能指向,理解其立论方式(而非简单的指责),也应有一种借鉴不同类型的批评之优长、而革新现有文学批评类型的自觉。换句话说,为了使文学批评更显效力,不同的文学批评类型需要在保持自身特征的基础上相互借鉴,促进批评的发展,譬如,从批评主体的角度而言,学院派批评只有在深入现实生活、尝试介入社会的努力之中才能不囿于象牙之塔,从而更具社会影响力,因此借鉴媒体批评、网络批评就是其得以发展的重要路径;而媒体批评和网络批评则需要汲取学院派批评的严肃性和学理性,以增加深度、提升高度,不致使文学批评沦为一种作品介绍或新闻噱头。

  在由微信、微博、短视频、直播、听书等各种新兴媒介所构成的众声喧哗的视听时代,文学批评若要想改变令不少论者疾首蹙额的“衰落”形势,就不能只瞩目于惯常的“主流”文学,而需直面复杂多样的文学世界,在倡导多元互补的批评话语的同时,既努力构建基于批评者主体意识的“批评学”,因为“批评的唯一标准是个人的感受、经验”,也积极寻找应对当前文学生产的批评方式,增强文学批评的即时性和有效性。这种批评方式/范式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在已有文学批评类型的互相借鉴与共生中寻求一种可能的创新,不止于传播媒介上的“进化”,还包括批评观念的“求同存异”,更关联对“文学”本身的审思与前瞻。惟其如此,批评家们才不至于“失语”,才能形成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互动共进的良性局面。

  余论

  21世纪以来,网络文学的壮大是无法忽视的时代征候。已经有不少学院批评家开始从观望到实践、着力于对网络文学等新兴文学形态的批评和研究,有研究者还试图建构“网络文学批评新范式”,但在人人都可通过网络成为“批评者”的新媒介时代,批评家们已经很难再为文学生产和文学批评“立法”。在跟帖、点赞和打榜的“批评”行为中,专业批评家并不比普通读者拥有更大话语权,曾经的批评权威,在越发泛化的网络批评中早已被消解。即便在“纯文学”领域,见诸微博、豆瓣、微信公众号等媒介的普通读者的声音也不一定会弱于专业批评家。某种程度上,当前的文学批评,已经具有了一种“微众”的性质,在“数据库式的‘读取’批评”中,批评者与批评对象已经“同步合一”,而成为一种“数字化蜂群”。也因此,专业批评家的存在感在不断降低。

  但是,也未必就要否定批评家的当下价值,当文学的概念与范畴被一次次扩展与延展时,文学批评自然也需要“情随事迁”。在诸种新媒介已融入日常生活的当下,文学批评所面临的并非末路,而是新生;不是困境,而是契机。无论是专业文学批评刊物的“拥抱”新媒介,还是批评家个人公众号、微博等的“吸粉”无数;无论是用视频、音频的方式进行文学批评,还是作家、批评家等的“批评”直播,都昭示出文学批评的诸多可能性。显然,这些批评形态已经无法用一般意义上的“类型”进行归纳,而能否真正成立也尚需时间的检验,然而不能否认的是,这些新生的批评形态虽然尚显芜杂,但却充满生机;尽管仍有犹疑,却也如火如荼。与此同时不能不认识到,新世纪文学批评形态与类型的超文本性的演变,并不意味着批评又重现繁荣,对于严肃意义上的文学批评而言,如何在人人皆可“批评”的新媒介世界中占据一席之地,如何平衡各类文学批评的权重,并引导文学批评的积极发展,已成为一种新的挑战。

  总而言之,从类型来讲,文学批评可以学院派,也可以大众化;可以既讲逻辑又有理论,也不妨纯是感悟与印象;能够严肃庄重,也允许活泼自由。文学批评的含义本就“由不同人赋予,不可能固定不变”,并不是某一种批评类型或范式才是批评的典范。归根结底,文学批评是一种个体阅读感受的呈现,不论采用何种批评类型或方式,都是为了更恰切地表达出自身的阅读体验。在这个意义上,真诚地对文学作品进行解读与阐释,不为批评形式所限,不被利益和权势所侵害,在大时代里真实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当为批评者的基本共识。

  (本文注释内容略)

  原文责任编辑:马征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责编: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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