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环境史:18世纪至今的开发与保护

2022-09-15 作者:亚历山德罗·安东内洛(Alessandro Antonello)译者:黄晓波、李星皓 来源:《国际社会科学杂志》2022年第2期

摘  要:尽管南极是一处艰苦而遥远的所在,但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是人类认知中的一部分,也是全球范围内自然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介绍18世纪末以来南极自然环境的开发和保护,特别是海豹、鲸鱼、鱼类和磷虾的开发,以及国家和国际层面上对其进行的管理和保护。此外还分析了气候变化问题等南极当前面临的环境挑战。

关键词:南极环境史;南极开发保护

作者:亚历山德罗·安东内洛(Alessandro Antonello),现任澳大利亚弗林德斯大学(Flinders University)人文、艺术与社会科学学院高级研究员。2007—2014年获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学士、硕士、博士学位。2014—2019年先后在俄勒冈大学、墨尔本大学完成博士后研究。2019年起任弗林德斯大学人文、艺术与社会科学学院高级研究员,兼任《国际环境史评论》编辑。著有The Greening of Antarctica: Assembling an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等。

      

  

  引  言 

  尽管南极是一处艰苦而遥远的所在,但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是人类认知中的一部分,也是全球范围内自然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介绍18世纪末以来南极自然环境的开发和保护,特别是海豹、鲸鱼、鱼类和磷虾的开发,以及国家和国际层面上对其进行的管理和保护。此外,还将关注气候变化问题等南极当前面临的环境挑战。

  南极的自然环境 

  关于南极的地理知识,主要有四个值得了解的方面。首先,南极由冰原覆盖,贮藏着大量固态水。这些冰原早在3000万年前就开始形成了。其次,科学家在考察南极大陆冰原之下的基岩时,发现某些地区的冰原厚度可达4000米,大陆冰原平均厚度也有2000米。再次,是环绕着南极的南大洋(Southern Ocean)。南大洋的气候状况导致人类活动集中在南极的夏季,因为船只只能在某几个月份抵达这块大陆。关于南极地理的最后一个内容,是无冰区。南极大部分地区被冰覆盖,当冰原扩张到顶峰时,南极未被冰覆盖的地区不超过0.4%。但无冰区对于南极的生物和人类而言又非常重要,例如阿德利企鹅和其他企鹅只能用石头筑巢。此外,人类建造的科学站也主要位于无冰区。

  南极的探索与早期开发 

  人类对南极的探索始于18世纪末。几千年时间里,欧洲地理学家曾思考南半球是否存在一个与北半球相对应的南方大陆(terra australis)。1772—1774年间,英国航海家詹姆斯·库克三次进入南极圈,在航行中见到了许多冰山,但库克或许不够幸运,未曾见到南极大陆本身。库克航行的一个重要发现是乔治亚岛(Georgia),这里有大量的海豹。18世纪末19世纪初,随着更大范围的全球化进程不断推进,欧洲人开始前往南极及其附近地区猎取肥硕的海豹,将海豹皮毛运到欧洲和北美出售。这种研究视角可以书写一种全球史,因为它将欧洲和美洲紧密联系起来。库克还曾抵达位于南极洲北部的南设德兰群岛(South Shetland Islands)。此后,海豹猎手仅用了两个夏季便宰杀了群岛上大约200万只海豹,这是对自然资源过度开发的典型案例,海豹种群至今仍未恢复。18世纪末19世纪初,人们总共猎杀了500万—700万只海豹,数量惊人,对南极生态造成了严重影响。另一个案例是猎杀象海豹(elephant seal)。人们更愿意猎杀象海豹,它个头比一般海豹要大一些。人们用象海豹油脂制造肥皂,南极开始卷入滚滚向前的工业化浪潮之中。从19世纪初到20世纪中叶,大约有100万只象海豹被杀。  

  19世纪最重要的南极科学研究,或许是所谓的“磁学十字军运动”(Magnetic Crusade)。探究和掌握地球磁场,是欧洲探险家前往南极的重要动力,他们尝试在南极寻找与北极相对应的南极磁场。而全球史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便是理解磁场,磁场对远洋航海具有重要意义。在这个问题上,英国、法国和美国之间存在着帝国主义竞争。总的来看,19世纪的南极几乎仍是一片未知之地,19世纪末的地图充分表明人们对南极内陆地区知之甚少,甚至极点仍是一个神秘的点。1895年,国际地理大会宣布南极是最值得开展地理探索的地区,倡议全世界通过科学探索来补充关于南极的知识。此后,各国之间展开竞赛,目的是争取最先抵达南极点。20世纪第一个十年,英国、德国、瑞典的探险队纷纷踏足南极。 

  20世纪的南极开发与地缘冲突 

  进入20世纪,人类对南极的探索仍在继续。尽管全球捕鲸业已有漫长的历史,但直到1904年,南极第一家捕鲸公司才在南乔治亚岛的格里特维肯(Grytviken)建立。20世纪初,南极的捕鲸业开发遇到了诸多阻碍,但因鲸油需求而再度复苏。随着技术的进步,鲸油除了可以提供工业生产的照明,还有其他消费用途。例如,20世纪20—30年代,一家规模庞大的全球公司——联合利华(Unilever)使用鲸油制作肥皂。20世纪初还存在食用鲸油的现象,因为当时西方人的食谱上并未有足够的脂肪。但很快一些科学家便指出,不能再进行毫无节制的捕鲸活动。由于南乔治亚岛的捕鲸者猎杀了太多鲸鱼,那里的鲸鱼濒临灭绝。通常认为,鲸鱼数量的急剧减少是商业化的捕鲸业造成的。我的同事艾德里安·霍普金斯(Adrian Hopkins)还注意到,20世纪20—30年代,帝国主义国家也在猎杀鲸鱼。这是一个研究鲸鱼和南太平洋生态系统的新视角。大约在1964年,全球捕鲸业时代到来。它始于20世纪初,在20年代末迅速扩展,30年代因第二次世界大战而中断,50年代迎来大发展。二战后,捕鲸国家在美国领导下签订了相关的捕鲸协定,成立了国际捕鲸委员会(International Whaling Committee)。这一委员会在其成立后的20年内,有效地控制了捕鲸活动。  

  伴随着捕鲸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地理学家来到南极附近,南极政治地理学由此兴起。在英国占领福克兰群岛(Falkland Islands)后,1908年,有7个国家先后宣称对南极拥有主权。捕鲸是这些国家对南极宣示主权的目的之一。英国占领福克兰群岛后,捕鲸活动转移到南乔治亚岛和南极半岛,当时进行捕鲸的是拥有英国资本的挪威公司。1923年,英帝国成员新西兰宣称对罗斯海(Ross Sea)拥有新的主权,意味着英国间接获得了对罗斯海的控制权。罗斯海与捕鲸密切相关,所以英国能从捕鲸中获得潜在效益。这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各国间更激烈的地缘政治冲突。1924年,法国宣称对面积相对较小的阿德利(Adelie)地区拥有领土主权,该地由一位法国探险家在19世纪30年代发现。1933年,澳大利亚对南极的大片领土宣示了主权,澳大利亚人曾在19世纪初和20世纪20年代对该地进行了探险。二战后,共有7个国家对南极宣示了主权,但没有任何其他国家承认这7个国家宣示的主权的合法性。 

  各国都看到了南极的价值,这造成了地缘政治争夺的一系列焦点。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英国、阿根廷和智利因为南极主权争端引发了外交矛盾,这体现了南极地缘政治方面的不稳定。50年代末,随着国际地球物理年(International Geophysical Year)的到来,来自世界各地的1000多名科学家在南极开展研究工作,其中也包括美国和苏联的科学家。在一年半的时间里,科学家开展了大量创新性的地球物理研究。例如,1957—1958年,科学家开展了大量关于冰原的重要研究。但同样,这些研究也有一些弊端。例如,研究引发了是否有国家能对这些领土拥有主权的议题。在冷战初期,只有得到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授权,科学家才能去南极的任一地方。这也导致了南极地缘政治的不稳定性。 

  再者,此时世界正处在美苏核武器对抗的冷战威胁之下。而临近南极的其他国家,如澳大利亚和阿根廷,并不希望南极成为地缘政治和地缘战略矛盾的焦点。于是,1959年,各国协商并签订了《南极条约》(Antarctic Treaty)。这份文件明确了许多重要事项,为60多年来南极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条约规定,涉及南极的活动仅能出于和平目的,禁止军事活动,各国需保障科学研究的自由,鼓励科学合作。条约禁止各国在南极进行核试验和排放放射性废弃物。此外,还按照条约建立了一个长期有效的会议协商制度,规定各国需交流其在南极的活动信息。《南极条约》于1959年签订后,1961年6月起生效。至今,它已有60余年的历史,目前仍有效力。 

  南极环境保护的发展 

  1959年后,随着人类环境意识不断增强,环境成为南极地缘政治中最重要的要素之一。南极环境保护的第一个阶段,是建立沟通机制。1964年,签署《南极条约》的各方达成共识,建立了一系列保护南极环境的规则,规范人类活动。例如,未经协商,各国不能获取南极科研样本,直升机不能在特定区域飞行。1972年,签署《南极条约》的各方就管理海豹捕猎活动达成共识,致力于保护海豹。  

  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全世界的人们对待环境的态度发生急剧变化,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西方环境保护主义正是兴起于这一年代。众所周知,1962年,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发表了名著《寂静的春天》。该书揭示了杀虫剂和其他毒物对环境造成的破坏,推动了反杀虫剂运动的兴起。1970年,美国《国家环境政策法案》(National Environmental Policy Act)签署生效,表明人们开始从新的角度思考人类活动是如何影响环境的。美国还于1970年设立了第一个“地球日”,其他国家同样也有类似的举措。下图展示了1972年人类第一次从太空中拍摄地球的照片——“蓝色星球”,许多人通过这张照片理解了地球的脆弱和独一无二,认识到我们人类都身处其中,地球是我们唯一的家园。也是在1972年,联合国就人类环境召开了专题会议。   

  那么,南极应该如何进行开发呢?20世纪60年代,有观点认为,南极磷虾(Euphausia superba)问题很重要。从苏联时期的广告可以看到,人们将磷虾制成虾酱;南美国家则将磷虾制成磷虾条(krill sticks)。当时人们认为,有数千万吨的磷虾可供捕捞,磷虾捕捞业是地球上资源最富足、取之不竭的产业。但事实并非如此,捕捞磷虾对其他物种造成了影响,如果过度捕捞,许多动物会丧失食物来源,整个生态系统难以为继。虽然在生物量(biomass)方面,磷虾是地球上最大规模的野生种群,但磷虾是整个南极生态系统的基础,鲸鱼、海豹和鸟类均会捕食磷虾。越靠近赤道,食物链越复杂;而越靠近极地,食物链越单一,其生态体系也相对单一,因而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有机物的循环网络是很有限的。于是,签署《南极条约》的各方又于1980年协商签订了《保护南极海洋生物资源公约》(Convention on the Conservation of Antarctic Marine Living Resources)。公约于1982年生效,重点关注整个南大洋海洋生态系统的维系和保护。公约规定,各国在每年十月召开会议,这一传统延续至今。此外,公约还规定必须对渔业进行管理,采取限制捕捞等措施。 

  开发南极新渔业资源的同时,人类还有一个梦想:在南极开采油气资源。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有观点认为,南极充满了可供开采的矿藏,如铁矿、金矿和其他珍稀矿藏。当时,阿拉伯国家颁布石油禁运令,西方工业国家担心能源枯竭,于是它们希望能在南极开采新的能源。1988年,签署《南极条约》的各方就规范采矿活动达成共识,并签署了公约。公约允许烃化物(hydrocarbons)的开采,建立起环境影响评估体系,尽可能减少开采时产生的污染。尽管各国都签署了开矿公约,但其并未生效,原因在于20世纪80年代全球环境保护主义发展的重要转变,绿色和平组织(Greenpeace)的出现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推动因素。作为全球重要的环境保护非政府组织(NGO),绿色和平组织也关注南极,它担心开矿对南极环境的破坏,同时也有大量媒体报导了开矿的潜在危害,于是南极的开矿受到了限制。此外,绿色和平组织也指出,南极的科学研究可能会带来问题。于是,该组织派出自己的探险队,建立科考站。它认为南极是最后一片荒野(wilderness),应该予以保护。这是一次成功的全球性运动,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们参与到这场运动当中,他们写信给各国政府,进行抗议活动。 

  极地地区还出现了人类造成的其他灾难。1989年,航行至南极地区的阿根廷海军补给船巴伊亚·帕莱索号(Bahia Paraiso)发生了漏油事件,仅仅数月后,埃克森·瓦尔迪兹号(Exxon Valdez)泄露的原油流动至北半球很多地区,覆盖了数百公里的阿拉斯加海岸线。这两起环境灾难事件破坏了极地脆弱的环境。人类活动对南极的影响已经成为影响不断增长的公众话题。全球环境保护主义改变了一些政府的观点,澳大利亚和法国转而表示不会开采南极的矿藏。1991年,各国又签订了《马德里协定》(Madrid Protocol),促进了《南极条约》体系的完善。《马德里协定》建立起南极环境保护的协商机制,将环境影响评估放在南极环境管理的核心位置。 

  气候变化与南极环境议题 

  ​近年来,南极正处于气候变化的威胁之下。我们理解气候史的一个重要途径是依靠钻取冰芯,南极和北半球的格陵兰岛都有非常重要的冰芯样本。因为气候酷寒,这些地区已形成数千米厚度的冰原。冰芯能说明全球气温与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之间的重要关系,使我们得知千百年来的全球气候变化。然而,南极极易受到全球气候变暖的影响。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在全球气候变暖的背景下,人们开始意识到应该对南极进行规划管理。如果气温上升3℃或5℃,甚至10℃的话,大量的南极冰原将会消失,由此造成的海平面上升将会淹没地球沿海城市。  

  磷虾是目前南极最重要的捕捞资源。近两年,人类大约捕捞了3.79亿吨磷虾。如今,南极海洋生物资源保护委员会(Commission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Antarctic Marine Living Resources)负责磷虾管理。有人认为需要为此建立海洋保护区(Marine Protected Areas),不同国家对此存在分歧。澳大利亚、一些欧洲国家和美国希望建立海洋保护区,而另一些国家则认为没有必要。 

  人们或许会认为南极内陆没有太多差别。但近20年来,生物学家发现南极内部有各个独特的区域,不同的区域有不同的生物多样性和生物群落,这也是现在人们希望保护南极环境的一个方面。 

  原文责任编辑:梁光严   张南茜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责编: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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